回到总统套房。
房间里空旷得有些过分。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京城璀璨的夜景,车水马龙,流光溢彩。
祁同伟没有开灯,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窗前,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侯亮平最后那个垮掉的背影,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
可怜吗?
确实可怜。
但这个世界上,可怜人多了去了。
祁同伟扯了扯嘴角,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
他心里没什么波澜,更谈不上什么兔死狐悲。
只是觉得烦。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这一切都感到厌倦的烦躁。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
很轻,很小心翼翼。
祁同伟皱了皱眉,没出声。
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又轻轻敲了三下。
“谁?”祁同伟的声音冷得掉渣。
“祁厅长,是我,罗蓝。”门外传来一个柔媚的女声。
罗蓝。
祁同伟掐灭了烟头,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罗蓝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祁厅长,我看您晚上喝了不少酒,特地给您泡了壶解酒的普洱。”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恭敬,又不显得过分谄媚。
祁同伟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她进来。
罗蓝走进房间,熟练地将茶具放在茶几上,然后弯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茶香四溢。
她将茶杯恭恭敬敬地递到祁同伟面前。
“祁厅长,请用茶。”
祁同伟没有接。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
看着她精心打理的妆容,看着她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欲望和野心。
真没劲。
祁同伟忽然开口,声音很平。
“想进步吗?”
罗蓝端着茶杯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祁同伟,随即,眼底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想!”
“我当然想!”
罗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我做梦都想为汉东的发展,为祁厅长您,做出更大的贡献!”
说得真好听。
祁同伟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地毯。
“跪下。”
罗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是不是听错了?
祁同伟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没有重复,也没有解释。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罗蓝的心脏狂跳起来。
羞辱?
还是考验?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拒绝。
也拒绝不了。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的尊严,屁都不是。
罗蓝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缓缓地,缓缓地弯下了膝盖。
“噗通。”
膝盖和柔软的羊毛地毯接触,发出一记沉闷的轻响。
她跪下了。
低着头,双手还保持着奉茶的姿势。
房间里死一般地安静。
祁同伟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无趣,瞬间冲垮了他刚才那点恶劣的施虐欲。
他想起了孤鹰岭。
想起了那个为了所谓尊严,宁愿吞枪自尽的自己。
又想起了刚刚在电梯里嚎啕大哭的侯亮平。
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有的人,把膝盖看得比命重。
有的人,却可以为了往上爬,主动把膝盖送到别人脚下。
没有谁对谁错。
都是选择罢了。
“起来吧。”
祁同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罗蓝猛地抬头,一脸的不解和惶恐。
这就结束了?
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祁同伟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喝了一口。
“滚出去。”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罗蓝如蒙大赦。
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差点摔倒。
她不敢多问一句,转身就朝着门口跑去。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
祁同伟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
“明年。”
“副厅。”
罗蓝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沙发上的那个男人。
祁同伟甚至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地品着茶。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罗蓝。
副厅!
她梦寐以求的位置!
就这么得到了?
“谢谢祁厅长!”
“谢谢祁厅长栽培!”
她的声音哽咽,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对着祁同伟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拉开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门被关上。
房间再次恢复了安静。
祁同伟放下茶杯,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真他妈的操蛋。
……
第二天清晨。
刺耳的电话铃声将祁同伟从浅眠中惊醒。
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
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
祁同伟划开接听键。
“祁同伟同志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公式化,不带任何感情。
“我是。”
“我是京纪委办公厅,请您九点整,到京纪委大楼三号会议室开会,有重要任务。”
京纪委?
祁同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知道,正戏要开场了。
“知道了。”
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次来京城,表面上是为了协调各部委关系,但真正的目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赵立春。
这位曾经的汉东王,政法沙皇,终于要迎来他的最终审判了。
只是,让祁同伟没想到的是,主导这次行动的,竟然是京纪委。
而不是中纪委。
更有意思了。
这意味着,上面并不想把事情彻底搞大,只想把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而他祁同伟,就是被选中来执行这个任务的“工具人”。
一把最好用的刀。
一把用来捅向自己昔日恩主和靠山的刀。
祁同伟对此心知肚明。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更大的棋局面前,你我皆为棋子。
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么前进,要么出局。
他慢条斯理地起床,洗漱,刮干净胡渣,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
对着镜子,他仔细地整理了一下领带。
镜子里的男人,面容冷峻,眼神平静如水。
看不出任何情绪。
八点半。
祁同伟准时下楼。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已经等在了酒店门口。
车牌很特殊。
京A8开头。
祁同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京城拥挤的车流。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高楼林立,气象万千。
这里是权力的中心。
也是一个能将无数人的野心和命运彻底碾碎的巨大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