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需要你这把刀,去把赵家在汉东的那些脓包,一个一个全部捅破!”
“所以,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安心等着任命下来就行了!”
“吃饭!菜都凉了!”
高育良呵斥了一句,拿起筷子,不再多言。
吴慧芬被他怼得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祁同伟默默地拿起碗筷。
他当然明白。
老师是在敲打师母,也是在点拨自己。
不要去想那些人情世故,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向前看。
看着眼前这片刚刚被他撬开一个口子的,汉东的权力棋局。
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职位。
这是一个战场。
一个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凶险,也更加广阔的战场。
他扒了一口饭,嚼得很慢。
饭桌上的硝烟,随着最后一口饭咽下,暂时归于平静。
吴慧芬默默地收拾着碗筷,一言不发,背影里透着一股子还没消散的怨气。
高育良看都没看她一眼,擦了擦嘴,对着祁同伟抬了抬下巴。
“走,书房聊。”
祁同伟点点头,跟着老师走进了那间熟悉的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陈年书卷气。
高育良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笼罩其中。
他坐进那张宽大的老板椅里,整个人陷了进去,脸上的得意和兴奋已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化不开的忧虑。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特供香烟,抽出一根递给祁同伟,自己也点上一根。
烟雾升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同伟,饭桌上当着你师母的面,有些话我没法说透。”
高育良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你现在是省委常委了,位高权重,看着风光无限。”
“但你也要明白,你坐的这个位置,底下就是个火山口!”
祁同伟夹着烟,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真正的“私房话”,现在才开始。
“赵立春是倒了,可他留下的那帮人呢?”
高育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寒意。
“树倒猢狲散?那是屁话!”
“那是一群饿狼!现在只是暂时蛰伏起来,舔舐伤口,随时准备扑上来,把你我撕成碎片!”
“你以为京平那些人,为什么这么爽快地就让你上位了?”
“他们是把你当成一把刀,没错!”
“可刀用钝了,或者不听话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扔掉。”
“甚至拿你去平息赵家余孽的怒火,换取暂时的安宁!”
高育良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
“我们师徒俩,说句不好听的,这次是借了沙瑞金的东风,是借势上位!”
“沙瑞金需要我们来打破汉东的僵局,这是我们的价值。”
“可一旦我们没有了价值,或者说,我们交上去的‘作业’不能让他满意,那后果……”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老师,我明白。”
祁同伟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和高育良的焦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动作不急不缓。
“您担心的这些,我来之前都想过。”
高育良眉头一挑,盯着他。“哦?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干?”
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清澈而坚定。
“很简单。”
“八个字。”
“秉公执法,如实汇报。”
高育良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就这?”
“就这。”祁同伟肯定地点点头。
“老师,您想,沙书记为什么要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
“他缺一个拍马屁的秘书吗?他不缺。”
“他缺一个唯唯诺诺的下属吗?他更不缺。”
“他缺的,是一个能干事,敢干事,并且能把事情摆平的人。”
“所以,我不需要去刻意讨好他,更不需要去揣摩他的心思。”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我拍他马屁,反而会让他看轻我。”
“我只要把案子办得漂漂亮亮,把赵立春留下的那些脓包一个个挤干净。”
“把事实真相原原本本地摆在他的办公桌上。”
“这就够了。”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至于京平那边……”祁同伟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玩味。
“老师,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高育良下意识地问:“是什么?”
“是时间。”
祁同伟斩钉截铁地说道。
“赵家的案子,盘根错节,牵连甚广,真要一查到底,整个汉东官场都要地动山摇。”
“京平那些大佬,想看我们干活,但又怕我们把动静搞得太大,不好收场。”
“这就是他们的矛盾心态。”
“所以,我们不能急。”
高育良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
“没错。”祁同伟接过了话头。
“先找个案子,一个分量足够重,但又不至于立刻引爆所有炸药的案子,先交上去。”
“比如,汉东油气集团的国资流失案。”
“这个案子,既是赵立春家族的核心利益之一,又相对独立,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把这个案子办扎实了,先给京平和沙书记一个交代。”
“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能力和态度。”
“同时,这个案子足够复杂,查个一年半载都合情合理。”
“用这个案子,拖住他们的视线,也给我们自己争取宝贵的时间。”
“去真正地站稳脚跟,去布局,去应对赵家可能到来的反扑。”
祁同伟看着高育良,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叫什么?这叫专业对口,精准打击。”
“甚至……老师。”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这个案子办好了,您在省政府那边,不也更好开展工作吗?”
“把流失的国有资产追回来,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
“说不定,还能帮您……实现那个夙愿呢?”
高育良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学生,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夙愿?
他当然有夙愿!
他这个省长,本就是沙瑞金空降之后,各方妥协的产物。
想要再进一步,或者安稳落地,需要的是什么?
是拿得出手的,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政绩!
而祁同伟现在,不仅为自己找到了破局之路,甚至连他这个老师的后路,都一并规划好了。
高育良胸口剧烈起伏,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靠回椅背上,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后生可畏的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