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省公安厅大院门口,一辆黑色的帕萨特静静地停在路边,没有熄火。
赵东来坐在驾驶座上,眼睛盯着那栋熟悉的灰色大楼,心里却是一片陌生的忐忑。
他虽然挂着省厅副厅长的头衔,但主要工作都在京州市公安局。
这里,他一年也来不了几次。
若非必要,他从不踏足。
可今天,他来了。
而且是天不亮就守在这里。
昨晚从李达康那里回来,他一夜没合眼。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道歉。
当面,诚心诚意地,给祁同伟道歉。
一辆奥迪A6缓缓驶入大门,车牌号是那么熟悉。
赵东来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快步走了过去。
车门打开,祁同伟从驾驶座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
他看到站在晨光里的赵东来,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在这里。
“东来同志,来这么早?”
祁同伟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赵东来迎上去。
“祁厅,我……”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冒烟。
“有事到我办公室说吧。”
祁同伟没让他把话说完,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径直朝办公楼走去。
赵东来赶紧跟上,亦步亦趋,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进了办公室,祁同伟把公文包随手往沙发上一扔,自己走向办公桌。
赵东来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暖水瓶,又找了个干净的玻璃杯,给祁同伟倒了满满一杯热水。
他双手捧着杯子,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祁厅,您喝水。”
祁同伟接过来,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了桌上。
他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向后一靠,目光平静地看着局促不安的赵东来。
“说吧,什么事。”
赵东来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鼓足了勇气。
“祁厅,昨晚的事,是我不对。”
“我的态度,有严重的问题。”
“我……我当时有点私心作祟,光想着表现,没考虑到事情背后那么复杂的利害关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
“要不是您昨天晚上及时拦住我,骂醒我……”
“我真不敢想,后果会是什么样。”
“李书记都跟我说了,我……我真是后怕。”
“祁厅,谢谢您。”
赵东来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与感激。
“谢谢您救了我。”
说完,他对着祁同伟,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标准得不能再标准。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几声鸟鸣。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直起身子,才缓缓开口。
“李达康书记,把你给批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东来脸色一红,点了点头。
“是。”
祁同伟端起水杯,吹了吹热气,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来,他还没糊涂到家。”
赵东来没敢接这个话茬,只是更加恭敬地站在那里。
“祁厅,我……我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您看,我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弥补一下过失?”
这是他今天来的第二个目的。
道歉是其一,表态是其二。
他必须让祁同伟看到自己的价值,看到自己的忠心。
祁同伟抿了一口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清晨的些许凉意。
他没直接回答赵东来的问题,反而话锋一转。
“那个反贪局的陆亦可,你打算怎么处理?”
赵东来一愣。
他没想到祁同伟会突然提起这个茬。
“我……我还没想好。”
“祁厅,其实这事儿……”
“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有点摩擦也正常,我能理解。”
赵东来下意识地想息事宁人。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
“理解?”
祁同伟把水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赵东来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东来同志,我理解你顾全大局的心情。”
“但是,组织上也要关心同志们的个人问题嘛。”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起来。
“她陆亦可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反贪局的小处长而已。”
“你呢?”
“论级别,你比她高。”
“论实权,她给你提鞋都不配。”
“可结果呢?”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了赵东来的心里。
“这是骑在你脖子上拉屎!”
“你赵东来,好歹也是我公安系统数一数二的人物,就这么让人给欺负了?”
“传出去,你赵东来的脸往哪搁?”
“我公安厅的脸,又往哪搁?”
赵东来的脸色,随着祁同伟的话,一点点涨红,又一点点变白。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事情过去一晚上了。”
祁同伟盯着他,慢悠悠地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陆亦可,给你发信息道歉了吗?”
“或者,打个电话?”
赵东来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颓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
“呵。”
祁同伟气极反笑。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混账!”
“真是岂有此理!”
“我祁同伟手底下的人,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作践!”
“给你当狗,连口吃的都没有,还要被反咬一口?”
“这口气,你要是能咽下去,我祁同伟咽不下去!”
祁同伟绕过办公桌,走到赵东来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走!”
“跟我去省检察院!”
赵东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
“去……去检察院干什么?”
“干什么?”
祁同伟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寒意。
“当然是去给你讨个说法!”
“我倒要当面问问他们季昌明检察长,他手底下的人,是不是都这么不懂规矩!”
“一个小小的处长,就能对我公安厅的副厅长呼来喝去?”
赵东来的脸瞬间就苦了下来。
“祁厅,祁厅,别……别这样。”
“都是一个系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把事情闹大了不好看。”
检察院是什么地方?
季昌明又是什么人?
那是跟高育良书记一个级别的老资格了。
“不好看?”
祁同伟拽着他胳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就好看了?”
“你被人当枪使,差点成了替罪羊的时候,就好看了?”
“东来,你记住了!”
祁同伟的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他。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你越是退让,别人就越是觉得你好欺负!”
“今天她陆亦可能让你当众下不来台,明天他侯亮平就能踩着你的脑袋往上爬!”
“这一步,我们不能退!”
“退了,以后就再也直不起腰了!”
他的脸上,写满了纠结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