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驶出收费站,就在即将汇入城市车流的瞬间。
几辆闪烁着警灯的检察院车辆,突然从两侧包抄过来,将奥迪车死死地夹在了中间。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李达康猛地睁开了眼睛。
车门被拉开。
侯亮平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车门外,神情严肃,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司机老王立刻下车,挡在了侯亮平面前。
“你们是干什么的!”
“知道这是谁的车吗?这是李书记的专车!”
老王的声音又急又响,试图用李达康的名头镇住对方。
侯亮平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越过他,直视着车内的李达康。
“李书记,我们是省检察院的。”
“根据群众举报,我们依法对欧阳靖同志进行传唤,请她回去配合调查。”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我想,李书记应该会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吧?”
侯亮平的话,像一把软刀子,堵死了李达康所有可能说出口的话。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当然知道侯亮平是谁。
他也知道,侯亮平这把火,烧的根本不是欧阳靖,而是他李达康!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达康,别说了。”
一直沉默的欧阳靖,突然开口了。
她的脸上,出奇地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刻。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担。”
她推开车门,优雅地走了下去,站在了侯亮平面前。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抬头挺胸,像一只骄傲却即将落败的天鹅。
“侯局长,是吧?”
“我跟你走。”
侯亮平点了点头,对身后的陆亦可使了个眼色。
陆亦可上前,一左一右,“请”着欧阳靖走向了旁边的一辆车。
从始至终,欧阳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李达康。
奥迪车的路,被让开了。
司机老王回到车上,车子缓缓启动。
在与侯亮平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奥迪车后排的车窗,无声地,缓缓地降了下来。
李达康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清晰地印在侯亮平的眼底。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车窗,又缓缓地升了上去,隔绝了两个世界。
汉东省公安厅大楼。
祁同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下,又一下。
富有节奏的声响,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每一份都关系着汉东省的稳定与安宁。
而他刚刚处理完的,正是关于京海市强盛集团的初步卷宗。
那上面罗列的罪行,触目惊心。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祁同伟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秘书推门而入,神色有些古怪。
“厅长,楼下有位女士求见。”
“说是从京海来的。”
秘书顿了顿,补充道。
“她说,有非常重要的线索,但……只肯跟您一个人说。”
祁同伟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京海来的?
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来自京海的人,都显得格外敏感。
他沉吟片刻。
“让她上来吧。”
不管对方是谁,抱着什么目的,他祁同伟还没什么不敢见的。
片刻之后,一阵清脆却略显凌乱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身穿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走了进来。
正是高启兰。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精致的妆容也被泪水冲花了。
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又红又肿,充满了血丝。
她看起来,像是在绝望的悬崖边挣扎了许久。
一进门,当她的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时,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祁厅长!”
高启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扑到了祁同伟的办公桌前。
“求求您,救救我哥!”
她双手撑着桌面,身体不住地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吧嗒吧嗒地砸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
“我哥是被人陷害的,他不是坏人!”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支未点燃的香烟,放回了烟盒里。
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哥他在京海做了很多好事的,他捐钱盖养老院,还建了好几所幼儿园……”
高启兰的声音哽咽,几乎不成句。
她试图用这些善举,来证明高启强的清白。
在她的世界里,那个会给她买最爱吃的猪脚面,会笨拙地关心她学业的哥哥。
绝不可能是卷宗里那个无恶不作的黑社会头子。
祁同伟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实。
“高小姐,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
“但是,这些并不能掩盖强盛集团的本质。”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高启兰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强盛集团是京海市近二十年来最大的黑恶势力团伙。”
祁同伟每说出一个词,高启兰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你哥哥高启强,作为强盛集团的组织者和领导者。”
“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抢劫罪、绑架罪……”
他顿了一下,给了高启兰一个喘息的机会,然后才扔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多项罪名并罚,调查组给出的初步意见是……”
“死刑。”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两记重锤,轰然砸在高启兰的头顶。
高启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哥哥……要被判死刑?
那个从小将她护在身后的哥哥,要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祁同伟眼神一凝,几乎是瞬间就从椅子上站起,绕过办公桌,在她倒地之前,伸手扶住了她。
入手处,是一片冰凉。
他将失去意识的高启兰半扶半抱地弄到一旁的沙发上。
叫来了秘书,简单吩咐了几句。
很快,一杯温水和一条湿毛巾被送了进来。
祁同伟用毛巾轻轻擦拭着高启兰冰冷的额头。
看着这张与高启强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精致秀气的脸,心中没有太多波澜。
可怜吗?
当然可怜。
但那些被高启强和强盛集团伤害的家庭,难道就不可怜吗?
他祁同伟,是汉东省的公安厅长,他首先要对法律负责,对人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