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书记,您想想,陈岩石老检察长,他一辈子追求的是什么?”
“不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八个字吗?”
“我们不能因为赵立春曾经是省委书记,就对他进行有罪推定啊。”
“如果我们今天凭着推测给赵立春定罪,那我们和以前那些搞冤假错案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这会动摇我们执法的根基啊!”
祁同伟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带着几分读书人的“迂腐”和“天真”。
“依法治国”、“程序正义”、“陈岩石”。
这几个词,每一个都精准地打在了沙瑞金的心坎上。
他当初空降汉东,高举的就是法治大旗。
他最为倚重和敬佩的,就是陈岩石这样的老同志。
现在,祁同伟拿着他最推崇的理念,来作为自己“办事不力”的挡箭牌。
这让沙瑞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怒火,瞬间被憋了回去。
是啊。
他能怎么反驳?
难道他能说,为了政治需要,就可以不讲法律,不讲证据了吗?
那他沙瑞金成什么人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沙瑞金胸口还在起伏,但眼神里的怒火,已经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无奈所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祁同伟,想从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可是,祁同伟的眼神清澈又惶恐,充满了对原则的坚持,和对领导发怒的畏惧。
那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有理想、有原则,但又有点不懂政治权变的“好干部”。
过了许久,沙瑞金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摆了摆手,示意祁同伟坐下,自己也重新坐回了那张宽大的老板椅里。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是这一次,攻守之势,已然逆转。
“同伟啊。”
沙瑞金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疲惫。
“你说的道理,我懂。”
“依法治国,这是我们的大政方针,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
祁同伟连忙接话:“沙书记您能理解,我……我就放心了。”
“你先别放心。”
沙瑞金打断了他,身体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我们今天,不说工作,就聊聊天。”
祁同伟立刻正襟危坐:“您指示。”
沙瑞金看着他,眼神复杂。
“同伟,你觉得,汉东现在的局面怎么样?”
祁同伟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
“在您的领导下,汉东的政治生态正在持续向好,干部群众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说人话。”
沙瑞金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祁同伟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沙书记,我说的是实话。”
“是吗?”
沙瑞金的目光穿透了厚厚的镜片,仿佛要看进祁同伟的内心深处。
“那我问你,如果这份报告交上去,赵立春最终只是一个‘用人失察’的处分。”
“你觉得,汉东的干部群众,会怎么看我们?”
“他们会怎么看我这个省委书记?”
“他们会觉得,我们这届省委,雷声大,雨点小。”
“他们会觉得,我们反腐,也是看人下菜碟,只敢拍苍蝇,不敢动老虎!”
“他们会觉得,赵立春在汉东经营了这么多年,树大根深,我们根本扳不倒他!”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一旦这种想法成了气候,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我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会瞬间崩塌!”
“同伟啊,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案子,这是政治!是汉东未来走向的生死之战!”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恳求,甚至是一丝示弱。
“赵立春这颗悬在汉东头顶的利剑,一天不除,我们所有人都睡不好觉。”
“我理解你说的证据,我理解你说的程序。”
“但是,原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有些事情,需要讲究一点……政治智慧。”
沙瑞金把“政治智慧”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需要你,汉东这盘棋,需要你。”
“我把你放到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上,不是让你当一个只懂法条的法官。”
“而是让你当一个能为我,为汉东大局披荆斩棘的将军!”
沙瑞金站起身,走到祁同伟的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伟,帮我。”
“帮汉东。”
“我知道你有能力,有办法。”
“再去查,去深挖!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赵立春和赵瑞龙捆在一起的证据,给我找出来!”
“这不是请求,也是命令。”
沙瑞金的这番话,软硬兼施,既有推心置腹的恳求,又有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把政治大局、个人前途、百姓期望,全都压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这已经不是在讨论案情了。
这是在逼着祁同伟站队,逼着他放弃所谓的“法律原则”,去完成一个“政治任务”。
祁同伟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脸上那种惶恐和不安,不再是伪装。
一种真切的为难和挣扎,浮现在他的眉宇之间。
他知道,沙瑞金已经把话挑明了。
要么,他想办法“制造”或者“寻找”出能够扳倒赵立春的证据。
成为沙瑞金最锋利的那把刀。
要么,他就坚守所谓的“程序正义”,让沙瑞金彻底失望。
那么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恐怕也坐不稳了。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
祁同伟缓缓站起身,低着头,沉默了许久。
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沙书记……”
祁同伟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这件事……关系太大了。”
“请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好好想一想,再和专案组的同志们,重新梳理一下思路。”
“同伟啊。”
沙瑞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和。
“你知道吗,那天在养老院,你和陈老的那番对话,我其实在外面听到了几句。”
祁同伟端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
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说,汉东缺的不是青天大老爷,而是真正的法治。”
“这句话,说得好啊!”
沙瑞金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祁同伟。
“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空降到汉东,最想做的,就是这件事!”
他踱步回到办公桌前,却没有坐下,而是绕过来,走到了祁同伟的面前。
这种姿态,极具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