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林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高育良这是要跟沙瑞金彻底撕破脸,公开叫板了。
而他吴春林,就是这两头巨兽搏杀的战场。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委屈涌上心头,吴春林再也绷不住了。
他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高省长!我的老领导!您就饶了我吧!”
“您是神仙,沙书记也是神仙,你们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鬼在底下遭殃啊!”
吴春林是真的要哭了。
他指着办公室外面,声音都在发抖。
“沙书记上任,一道命令下来,把赵老的条子全都给压住了!”
“之前定好要提拔的,要调动的,全停了!”
“您知道我这组织部现在成什么样了吗?”
“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那些拿着条子等位置的人,天天来我这儿堵门,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这边得罪不起沙书记,那边又不敢得罪赵老留下的人。”
“我……我真是快被他们给挤爆了!”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吴春林的哭诉,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当然知道吴春林的处境。
甚至可以说,吴春林会有今天,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当初让吴春林接任组织部长,他看中的。
就是吴春林的这份胆小怕事,这份谁也不敢得罪的“老实”。
要是换个强势点的,一个真正被赵立春看入眼的角色。
现在恐怕早就成了沙瑞金手里的一把刀,反过来对付他们汉大帮了。
只有吴春林这样的人,才会像现在这样,被夹在中间。
动弹不得,成为一个完美的缓冲,一个可以被随时利用的棋子。
看着眼前这个快要哭出来的组织部长,高育良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冰冷的算计。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高育良看着吴春林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嘴角反而向上弯了弯,露出一口白牙。
“哭什么哭?”
“多大点事儿,就把你个组织部长给难成这样了?”
他走过去,从桌上抽了张纸巾,不轻不重地拍在吴春林的手里。
“擦擦。”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省长欺负你了呢。”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子嘲弄的意味。
吴春林拿着纸巾,手都在抖,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整个人窘迫到了极点。
高育良看他那窝囊样,心里的轻视又多了几分。
他慢悠悠地坐回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行了,别在这儿演苦情戏了。”
“你那点难处,我还能不知道?”
“这样吧,看在咱们老交情的份上,我帮你一把。”
吴春林一听这话,眼睛里顿时冒出点希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高省长,您……”
高育良抬手打断他,笑容里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底发寒的算计。
“下一次的常委会上,我来提干部任命的事。”
“那些拿着赵老条子的人,不是没位置吗?我来帮他们安排。”
“这样一来,不就没人去你那儿堵门了吗?”
“你看,我这个省长,对你们组织部的工作,还是很支持的嘛。”
这话一出口,吴春林刚刚燃起的那点希望,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不……不行啊!高省长!”
吴春林猛地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子。
“这绝对使不得!”
“高省长,您是政府一把手,怎么能……怎么能在常委会上主动提省委组织部的人事任命?”
“这是禁例啊!”
吴春林急得都快跳起来了。
“这不合规矩!这是在打沙书记的脸!这是要公开宣战啊!”
“您跟沙书记斗法,我……我夹在中间,会粉身碎骨的!”
他语无伦次,声音都变了调。
“高省长,我求求您了,我就想安安稳稳地当好我这个组织部长,守好我这一亩三分地。”
“我没您那个气魄,也没您那个胆子啊!”
高育良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
他冷冷地看着吴春林,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守好你的一亩三分地?”
高育良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吴春林,气场全开。
“春林啊,我看你真是糊涂了。”
“你以为,你现在还守得住吗?”
吴春林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高育良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吴春林的鼻子上。
“你好好想想,沙瑞金上任这么久,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你这个组织部长?”
“是你能力强?还是你背景硬?”
“都不是!”
高育良的声音陡然拔高。
“是因为有我顶着!”
“因为他知道,动了你,就是动了我高育良的人!”
“你还想安安稳稳?做梦!”
高育良转身踱了几步,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汉东现在是什么局势?是大洗牌,大换血!”
“你这个组织部长,是干部任命的核心,是棋盘上最重要的那几个子之一。”
“你不动,他沙瑞金的棋怎么下?”
“你以为你和稀泥,两边不得罪,就能置身事外?”
“我告诉你,在这场风暴里,没有中间地带!你不选择站队,就只能被风暴撕碎!”
高育良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面如死灰的吴春林,说出了最致命的一句话。
“你再这么摇摆不定下去,信不信,你的下一站,就是去政协喝茶看报纸。”
“到时候,你想当个小鬼都当不成,只能当个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
政协……
这两个字,让吴春林浑身一颤。
对于一个正当壮年的正厅级干部来说,那地方跟政治坟墓没什么区别。
他所有的不甘、恐惧、委屈,在这一刻,都被对前途彻底断绝的巨大恐慌所取代。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吴春林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那……高省长……”
“我……我该怎么办?”
问出这句话,吴春林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彻底把自己绑在了高育良这艘船上。
然而,高育良却没有给他明确的指示。
他脸上的冷酷和锐利消失了,又变回了那个温和儒雅的老师形象。
“怎么办?”
他轻叹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吴春林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