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啊。”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以后，检察院的工作，就由钟小艾同志全面负责了。”
“你作为班子里的老同志，要多支持，多配合，多向钟检学习嘛。”
陈海的身体，在那只手掌下，微微一僵。
他听懂了这番话里敲打与警告的意味。
他抬起头，迎上高育良那双深邃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高省长。”
“我一定……全力配合钟检的工作。”
一行人，走进了庄严肃穆的检察院大楼。
陈海落在人群的最后，望着钟小艾那挺拔而孤单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汉东省检察院，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省检察院的办公大楼，内部设计庄严肃穆，挑高的大厅。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来往人群匆忙的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独属于权力机关的，冰冷而严谨的气息。
陈海走在最前面，侧着半个身子，为身后的领导们引路。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飘忽，缺少了往日的底气。
“我们汉东省检察院，目前内设机构二十二个，下辖市、县两级检察院一百二十三个……”
这些烂熟于心的介绍词，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干巴巴的，透着一股例行公事的敷衍。
他的心不在这里。
他的心，随着那辆驶向城郊的帕萨特，一起被流放了。
祁同伟跟在后面，双手闲适地插在裤兜里。
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实则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陈海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颓丧。
“小陈啊。”
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打断了陈海的介绍。
高育良走到了陈海的身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他停下脚步，其他人也立刻默契地停了下来。
整个队伍的节奏，都由他一人掌控。
“我记得，你当年在汉东政法大学，可是高材生啊。”
高育良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追忆。
“毕业论文写得尤其好，我还给你评了优秀。”
陈海的身子猛地一顿，受宠若惊地抬起头。
“高省长，您……您还记得？”
“当然记得。”
高育良笑着，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陈海的肩膀。
那只手掌宽厚而有力，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温度。
“咱们汉东政法大学出来的学生，我都有印象。”
“尤其是你这样的好苗子，更要好好干嘛。”
跟在后面的几位检察院副职，看到这一幕，眼神都变了。
省长当众点名，还拍了肩膀。
这是何等的恩宠？
看来，陈海副检察长虽然失去了反贪局，但在高省长心里，地位依然稳固啊。
一时间，众人看向陈海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敬畏。
只有祁同伟，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看得分明。
高育良的手掌落下时，陈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向下一沉，肌肉瞬间绷紧。
那不是亲近。
那是压力。
是警告。
更是……一种无声的敲打。
高育良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
也告诉陈海自己——你陈海，是我高育良的学生，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
你的前途，你的位置，都系于我的一念之间。
所以，给我放聪明点。
陈海显然也读懂了这层意思，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谢谢高省长栽培。”
“我一定努力工作。”
他的声音，干涩得仿佛能搓出沙子来。
高育良满意地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头对钟小艾笑道。
“小艾同志，我们继续？”
“去看看反贪局吧。”
钟小艾平静地点了点头。
“反贪局”三个字一出，陈海的身体又是一僵。
那里，曾经是他和侯亮平并肩作战的堡垒。
如今，却成了他必须要亲手移交出去的遗迹。
一行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朝着大楼的另一侧走去。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气氛就越是压抑。
还没走到门口，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就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凭什么啊！这些都是我们一笔一笔记录下来的案卷，你们说封存就封存？”
一道清亮又倔强的女声，显得尤为突出。
“就是！侯局说了，这些材料都要妥善保管，等他回来……”
“闭嘴！还提什么侯局。”
一道尖利慌乱的男声，急赤白脸地呵斥着。
高育良的眉头微微皱起。
陈海的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家丑外扬，而且是在两位省领导和新任检察长面前。
这简直就是把汉东检察院的脸，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众人加快脚步，转过一个拐角。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本井然有序的反贪局办公室，此刻乱得和菜市场没什么两样。
地上堆满了半人高的纸箱，里面塞满了各种文件和卷宗。
几个穿着检察官制服的年轻人，正围着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情绪激动地理论着什么。
为首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眼睛又大又亮的年轻女孩。
正是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林华华。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正是前京州中院的副院长，如今负责反贪局交接工作的陈清泉。
陈清泉急得满头大汗，身上的西装外套被挤得皱巴巴，领带也歪到了一边。
“我告诉你们，这是省委的决定！你们谁敢阻挠，就是对抗组织！”
他声色俱厉地喊着，但那几个年轻人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我们不是对抗组织，我们是保护国家财产！”
林华华寸步不让，小脸涨得通红。
“这些案卷里的每一个字，都关系着人民的利益！”
“你懂什么！你……”
陈清泉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一个堂堂的法院副院长，竟然被几个小年轻怼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走廊尽头走来的一行人。
祁同伟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嘴唇微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陈院长。”
“检察长来了。”
下一秒，陈清泉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群还在吵嚷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都安静！”
瞬间清净了。
林华华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一愣，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陈清泉身后，那一张张让她们呼吸都为之停滞的面孔。
省长，高育良。
公安厅长，祁同伟。
还有……
那个走在最中间，一身黑色西服，面容清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