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高育良话锋一转。
“但是……”
这个“但是”,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个人,也有一点不成熟的看法,说出来供沙书记和同志们参考。”
高育良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还是落在了沙瑞金的脸上。
“让同伟接任政法委书记,还要进常委。”
“这个担子,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同伟这个同志,优点很突出,刚才沙书记和达康同志都说了,有能力,有冲劲。”
“可他的缺点,也同样明显。”
“他毕竟还年轻,有时候性子急,做事容易冲动,考虑问题不够周全。”
高育良微微叹了口气,像是在为什么事情感到惋惜。
“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在我眼里,他有时候还像个没长大的‘愣头青’。”
“愣头青”三个字一出,会议室里响起轻微的骚动。
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位战功赫赫的公安厅长,而且还是出自他的老师之口,这分量可不一般。
“政法委书记,执掌一省的刀把子,责任重于泰山。”
“这个位置,需要的是老成谋国,需要的是万无一失。”
“我们不能把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一个‘愣头青’去冲锋陷阵。”
“这不是爱护他,这反而是害了他。”
“一步迈得太大,脚跟站不稳,是很容易摔跤的。”
高育良的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他真的是在为自己的得意门生着想。
沙瑞金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他没想到,高育良会以退为进,用“爱护”做幌子,打出“经验不足”这张牌。
这让他根本无法反驳。
你总不能说,我们就是要让一个愣头青去执掌刀把子吧?
“那依育良同志看,应该怎么安排呢?”
沙瑞金不动声色地问道。
高育良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
“我建议,可以先让同伟同志担任副省长,协助我分管政法这一块的工作。”
“这样一来,既肯定了他这次的功劳,给了他更高的平台。”
“也能让他在副省长的位置上,多接触一些全局性的工作,好好历练一下。”
“等他真正成熟了,我们再给他压更重的担子。”
“这样,既是对工作负责,也是对同伟同志本人负责。”
高育良说完,一脸坦然地看着沙瑞金。
这一手,玩得实在是高。
副省长,听起来是高升了。
但和手握实权的政法委书记兼常委相比,含金量天差地别。
更重要的是,祁同伟成了分管政法工作的副省长,顶头上司就是高育良。
这等于把祁同伟这把快刀,牢牢地攥回了自己手里。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每个人都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高育良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一些人,看向高育良的目光里,充满了敬佩。
觉得高书记深谋远虑,既维护了学生,又考虑了工作大局,滴水不漏。
而另一些人,比如李达康,则看穿了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这哪里是为学生着想?
这分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权力博弈。
沙瑞金想把祁同伟提上来,掺一颗沙子,打破汉东官场原有的平衡。
高育良则四两拨千斤,用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将这颗沙子,重新捏回了自己的掌心。
沙瑞金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育良同志,你这么为同伟同志着想,这份师生情谊确实让人感动啊。”
高育良谦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过……”
沙瑞金话锋一转,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我们在这里替他考虑了这么多,是不是忘了问一个最关键的人的意见?”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一下。
“那就是祁同伟同志本人嘛。”
沙瑞金靠在椅背上。
“我可是听说,同伟同志这个人,主意大得很。”
“他曾经在我这里毛遂自荐,这份劲头可不像个‘愣头青’那么简单啊。”
这话一出,高育良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沙瑞金这是在敲打他。
高育良心中念头急转。
“书记说笑了。”
“那孩子年轻气盛,不懂官场的规矩,做事是有些唐突。”
“我已经狠狠批评过他了。”
“他现在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向我做了检讨,表示坚决服从组织的任何安排。”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
沙瑞金看着高育良,心里暗自发笑。
这个高育良,真是一只老狐狸。
“好,既然育良同志考虑得这么周全,组织上也要爱护干部嘛。”
沙瑞金收回了目光,语气变得果决。
“那我们就议一议,关于祁同伟同志拟任汉东省副省长一事。”
“大家有没有意见?”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全场。
“没有意见。”
沙瑞金的声音斩钉截铁。
“那我们举手表决。”
一只只手臂举了起来,没有任何犹豫。
“好,全票通过。”
沙瑞金宣布了结果,仿佛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由他主导的一样。
省委常委会的会议纪要上,只会留下“全票通过”四个字。
……
与此同时,位于京州的中央督导组驻地,气氛却截然不同。
骆山河的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他正低头审阅着报告,眉头紧锁。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电话,只听了片刻,便沉声应道。
“好,让他们直接来我办公室。”
挂断电话,骆山河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没过几分钟,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门被推开,秘书引着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神情严肃。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提着公文包,显得很干练。
最后一人,则穿着一身警服,气质沉稳。
“骆组长,您好。”
为首的中年人主动伸出手。
“我是中组部干部考察处的林宇。”
他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
“这是我的同事,郑启航。”
最后,他又介绍了那位警官。
“这位是公安部的朱明远同志。”
骆山河站起身,与他们一一握手。
“欢迎三位同志,快请坐。”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阵仗必然是为了祁同伟的事情而来。
只是,他没有点破。
秘书给几人倒上了茶水,便悄然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