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钉镇外的风沙似乎比往日更加急躁,卷起枯黄的草屑,拍打着药庐孤零零的木窗。
林野推开那扇虚掩的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干草与药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昏暗的屋子中央,一盏油灯如豆,映照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哑婆并未回头,仿佛早已算到他的归来,只是用枯瘦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面前桌案上一只布满绿锈的古铜罗盘。
罗盘上没有指针,只有一圈圈繁复晦涩的刻度,中心处是一块幽深的凹陷。
林野无声地走上前,将那枚温热的万象天珠从怀中取出,轻轻放入罗盘的凹陷处。
天珠落位的瞬间,罗盘上那些死寂的刻度仿佛活了过来,迸发出幽蓝色的微光,沿着纹路飞速流转,最终汇聚成一道光束,笔直地射向屋顶,却又在触及横梁前消散于无形。
哑婆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嗬嗬”声,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天珠,原本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惊骇之色。
她抓过一旁的石板,用指甲飞快地刻画着:“它在变……频率……井……”她的动作急切而凌乱,似乎有什么恐怖的真相让她无法保持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擦掉石板,重新一字一顿地刻下:“万象天珠的频率,正与‘焚神之井’同步加快。你每用一次灵种之火,每经历一次痛觉共鸣,它就在苏醒一分。”
林野看着石板上的字,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随之破灭。
他早已有所预感,这枚天珠并非死物。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它不是工具,是活的。”
哑婆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她刻字的力道更重了,石屑纷飞:“那你更要小心——星轨与巡疆,不过是拍上岸的前浪。真正等你入井的,是‘他们’。”
“他们”是谁?
哑婆没有继续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林野沉默了。
他知道,有些答案需要他自己去寻找。
他从怀中摸出那枚从铁鼻身上缴获的清心符,这枚符箓曾是监视他的枷锁。
他将其置于油灯的火苗之上,符纸迅速卷曲、变黑,最终化作一缕青烟。
在符灰飘散的刹那,林野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轻松感,仿佛一条无形的锁链应声断裂。
从此,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
他坐到角落,闭上双眼,心神沉入意识海。
那块熟悉的系统界面悬浮在黑暗中,他直接调出了【伪装源点波动】的功能。
一行行数据和推演模型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伪装,一个能让所有追踪者都做出错误判断的假象。
他的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划过,最终锁定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方案:将自身的源点波动,模拟成传说中地心教团的圣物——“黯蚀天珠”的持有者。
这样做,等同于在黑暗的森林里点燃了一支针对特定猛兽的火把。
一半的生机,一半的死亡。
林野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就赌一半。”他没有丝毫犹豫,咬破指尖,以蕴含着灵种之火的精血为墨,在身前虚空重绘符纹。
这一次,他绘制的不再是清心符,而是一种扭曲、混乱,充满了侵蚀与衰败气息的伪装符印。
当最后一笔完成,符印倏然没入他的眉心,他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大变,仿佛从一团温和的火,变成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做完这一切,他撕下衣袍的一角,将精血滴落其上,再以灵力拓印上星轨学院与巡疆使团两种截然不同的徽记烙印。
两种力量的印记在他刻意的控制下互相冲突、磨损,呈现出一种两败俱伤的惨烈景象。
他将这截布条,悄无声息地留在了锈钉镇外一处必经的沙丘上,像一个濒死者留下的最后痕迹。
三日后,一则消息如风暴般席卷了整片沙海。
星轨学院追捕队与巡疆使团在边境戈壁爆发激战,双方损失惨重,天才学员林野被卷入混战,受双方重创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边境临时营地,艾琳娜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率领着残余的星轨学员准备撤离。
临行前,她看着远处那片被染红的沙地,对身旁的光棱轻声说道:“修真不是污染……或许,是我们看不懂的秩序。”她眼中的迷茫与动摇,预示着星轨学院内部的信念正在崩塌。
而在另一边,巡疆使团的营地里,陈玄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枚代表着监察权力的令牌投入火中。
青铜令牌在火焰中扭曲、熔化。
他对身旁的副官青隼说:“若所谓的正统需要用无情的杀戮来证明,那我宁愿做一个被唾弃的异端。”他眼中的火焰,比营火更加炽热。
混乱的局势,为真正的猎手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一名身披暗红长袍的赤面婆婆,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锈钉镇外。
她手中托着一颗通体漆黑、不断吸收着周围光线的珠子。
当她经过那片沙丘时,黑珠猛地一震,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赤面婆停下脚步,捡起那截带血的布条,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微弱却精纯的“伪黯蚀”波动,浑浊的双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容器……即将苏醒。准备,迎神!”
此刻,真正的林野正藏身于镇外数里的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之中。
他盘膝而坐,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清晰地映入他的感知。
他能“听”到,一股股隐晦而邪恶的气息,正如百川汇海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个方向——黑石城,集结而去。
他的计划成功了。
他将自己的“死亡”变成了一块诱饵,引出了潜伏在最深处的毒蛇。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几枚小豆子那枚残破天珠的碎片。
他催动指尖的灵种之火,金色的火焰如流水般温柔地包裹住碎片,缓缓烘烤。
他并非想修复它,而是在尝试唤醒其中可能存在的最后信息。
在火焰的灼烧下,碎片并未熔化,反而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捧银色的灰烬。
灰烬之中,几道残缺不全的咒文,如同烙印般浮现出来。
——正是“双生共鸣”的解除之法。
看到咒文的瞬间,林野如遭雷击,一个念头贯穿了所有的迷雾。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从来不是被天珠“选中”的幸运儿或倒霉蛋。
他是被“匹配”上的。
万象天珠并非在寻找一个主人,而是在筛选一个能承受它极致痛苦,并与之共鸣的宿主。
无数年来,或许有很多人得到过它,但在那撕心裂肺的痛觉共鸣降临时,他们都选择了逃避、压制,甚至试图摧毁天珠。
只有他,从始至终,选择了“不逃”,选择了承受。
他不是钥匙,他是唯一能与这把锁的构造完美契合的人。
林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再无迷茫。
他伸手拔出插在身旁沙地里的断刀。
刀脊上沉睡的金色纹路,在感应到他心境的变化后,竟与他指尖的灵种火纹交相辉映,发出阵阵低鸣,仿佛一头沉睡的巨龙即将睁开双眼。
当夜,一轮残月高悬,清冷的月辉洒满大地。
远方的黑石城地底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如雷的轰鸣,整个沙海都为之轻颤。
那声音,仿佛是一扇被尘封了万年的巨门,正在缓缓开启。
林野的身影出现在一口裂开的巨大石井边缘,井口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疯狂吞噬着天上的月光。
他低头望着井中翻涌不休、仿佛有生命的黑雾,掌心那道由天珠赋予的真言符纹,此刻正灼烧如烙印,散发着滚滚热浪。
一行冰冷的文字,在他眼前浮现:【“双月争辉”单元任务完成,解锁“焚神之井”最终阶段:神躯觉醒】。
他感受着井底传来的、与自己同源却又充满暴虐与混乱的气息,轻声开口,像是在对井中的某个存在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你们费尽心机,要我来当这把钥匙?”
他顿了顿,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桀骜的笑意。
“可我……是来开锁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井底深处,那翻涌的黑雾之中,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头。
那张脸,与林野别无二致,只是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一种镜中倒影般的诡异与冰冷。
它无声地笑着,那笑容却仿佛一道惊雷,在林野的灵魂深处轰然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