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外门广场的铜锣又敲了三遍。
林野站在青石板上,望着举木牌的外门弟子喉结上下滚动——清沙役三个字被喊得破了音,尾音撞在山墙上,碎成一片嗡嗡的回响。
这不对劲。青石子搓着冻红的手凑过来,粗布袖口还沾着昨夜试剑时崩飞的木屑,试炼时我们砍了十七头沙蝎,救过三个坠崖的同修,按理说早该发内门腰牌。他说着,目光扫过广场角落——那里堆着半人高的竹筐,筐里码着锈迹斑斑的铁铲,清沙役是杂役弟子才做的活,专门收拾黄沙道上的尸骸和残阵......
林野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鞋帮是用矿奴时的旧皮料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宗门发的新鞋更合脚。
他能感觉到贴在小腿内侧的炭纸在发烫——那是铁鼻方才挤过人群时塞的,指腹重重碾过他的腓骨,压出半句话:蚀灵廊断魂雷阵。
长老点了我们组。外门弟子的木牌地拍在林野肩头,染了茶渍的名单上,林野、青石子两个名字被朱砂圈了又圈,最险的蚀灵廊段,日头落山前清不干净,按违令处置。
青石子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出身山南小村,去年冬天为凑拜师礼卖了半亩薄田,此刻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把二字喊出口——林野前天夜里在问心阁与执法长老对峙的情形还烙在他眼底,赤金火焰烧碎照灵镜的光,比任何道理都烫。
林野弯腰抓起铁铲,转身时撞得竹筐摇晃,几枚锈钉掉在青石子脚边。
他声音压得低,混着晨露的凉:待会我走前面,你跟紧。
这次......换我断后。青石子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少年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是常年握锄头磨的茧,你在问心阁挡雷钉时,我躲在廊柱后面数心跳——四十一跳,雷钉才炸开。他松开手,铁铲扛在肩头,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寒门子弟不该死在这种地方,你说的。
蚀灵廊的风裹着腐骨味。
林野踩上第一块青石板时,鞋底就被吸灵苔黏住了。
这种寄生在残阵上的苔藓泛着诡谲的紫,触之即吸灵气,他能感觉到丹田的天珠轻轻震颤,将渗入的阴寒之气缓缓炼化。
小心脚下!青石子突然扑过来。
前面三步远的位置,个穿月白道袍的考生被凸起的石棱绊了,整个人往吸灵苔丛里栽。
林野瞳孔收缩——那片苔藓下埋着半具沙盗的骸骨,白骨上还挂着锈迹斑斑的链刀,若真摔进去,吸灵苔能在半柱香内抽干那考生的修为。
青石子的铁铲横在两人中间。
他单膝跪地,用后背顶住考生的腰,却没注意自己的左脚正踩在两块石板的缝隙间。
林野听见的轻响,像枯枝折断,接着便是青石子的闷哼——黑紫色的雷蛇从石缝里窜出,顺着裤管缠上他的腿,所过之处皮肤焦黑,灵气如破了洞的水袋般往外漏。
净魔符钉!林野咬牙。
这是执法长老最阴毒的手段,表面用吸灵苔做掩护,实则在阵眼埋了专克邪修的雷钉——可青石子分明是最纯粹的木灵根,哪来的魔气?
邪修同党,不予救助,按律当诛!执法长老的声音从廊顶传来。
林野抬头,看见飞檐上立着道玄色身影,雷钉在掌心跃动如活物,谁若多管闲事,一并收进镇魔塔。
青石子的嘴唇在发抖。
他望着林野,眼里有滚烫的东西在烧:别......别为我犯禁......话音未落,黑雷已窜上他的胸口,将道袍烧出个焦黑的洞。
林野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矿坑里被监工抽断腿的老周头,想起第一次用源点抽中《青莲剑诀》时天珠的轻鸣,想起青石子在试炼场替他挡下沙蝎尾刺时喊的跑啊!——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炸开,最后只剩一个念头:不能让这双握过锄头的手,像矿坑里的枯骨那样凉透。
他猛地蹲下,掌心贴在青石子身侧的石板上。
道痕铭刻在指尖流转,赤金与幽蓝两种纹路交缠,在石面刻出朵六瓣莲花——这是他用源点兑换的静雷纹,能引动地脉微流中和雷力。
地底下传来闷响,黑雷突然一顿,顺着刻痕往石缝里钻,青石子身上的焦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你......不该救我。青石子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林野能感觉到他的脉搏跳得极快,像擂鼓:长老要抓的是你,我要是死了......
你说过,寒门子弟不该死在这种地方。林野打断他,伸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渍,那我就偏要,让你们活着走出去。他说着,指尖在青石子背后的石壁上快速划动——双源回响引线的纹路隐入石纹,另一端直通后山的封印仓库。
这动作没逃过执法长老的眼睛。好个私刻禁纹!玄色身影自飞檐跃下,雷钉划破空气发出尖啸,把这两个逆徒押去禁闭室!
巡监弟子的锁链套上林野手腕时,他故意踉跄了一下,让自己的肩膀擦过封印仓库的木门。
门内的玄铁匣在震颤,他能透过门缝看见龙纹枪的枪柄——裂纹里渗出的赤金火焰,正顺着他方才刻的引线往这边爬。
禁闭室的潮气漫过脚踝。
林野盘膝坐在草席上,望着头顶巴掌大的透气窗。
天珠在丹田发烫,他能清晰感知到后山仓库里的动静——母珠共鸣激活的瞬间,双源回响引线开始震颤,龙纹枪内的火种被一点点抽离,顺着地脉钻进他心口的朱砂痣。
林野闭了闭眼——那是龙纹枪崩裂外层木鞘的声音,露出内里刻满龙鳞纹路的本体。
执法长老的脚步声砸在青石板上,震得禁闭室的窗纸簌簌响。
林野听见他吼骂杂役的声音:枪身完好?
那震颤是怎么回事?接着是重物摔倒的闷响,给我挖地三尺!
夜更深时,透气窗传来石子敲击声。
林野抬头,看见青石子的半张脸挤在窗口,发梢沾着露水:墨判官让我带话......你若再犯,明日便逐出宗门。
告诉他,我不怕被逐。林野望着自己掌心的赤金短刃——这是用火种凝的,却不是为了战斗。
他轻轻划破指尖,血珠滴在草席下的地缝里,我怕的是,有人替我死了,火却灭了。
血珠渗入地缝的瞬间,后山方向腾起一缕赤金火光。
林野能感觉到那火顺着他埋下的火种埋藏阵往黄沙道深处窜,所过之处,吸灵苔枯萎,残阵碎裂,像把烧穿黑暗的刀。
执法长老立在宗门最高的观星塔上。
他望着后山方向,雷钉在掌心烧得发烫,却始终灭不了那缕赤金火光。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他听见自己喃喃:这火......为何烧不灭?
第三日的晨钟比往日响得更沉。
林野望着禁闭室窗外飘起的黄绢——上面用朱砂写着祖训试炼四个大字,墨迹未干,还滴着几点血珠似的红。
他摸了摸心口发烫的朱砂痣,忽然笑了。
有些火,才刚烧到最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