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雾里雷池的轰鸣像擂在耳膜上的战鼓。
林野走在队伍最前端,麻鞋碾过细碎的沙砾,每一步都压得极轻——道韵伪装虽能掩盖功法气息,却掩不住活人行走的动静。
他余光扫过身后晃动的身影,三十七道影子在沙雾里忽明忽暗,可方才数过的脚步声,分明少了三记。
刘二牛!
你藏了水囊?突然有嘶哑的喊叫声刺破沙雾。
林野脚步微顿,转头便见两个灰衣考生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腰间的羊皮囊裂开道缝,浑浊的水正淅淅沥沥往下淌。
老子三天没喝一滴水!高个考生掐住对方脖子,膝盖狠狠顶向他腹部,你说你没藏?
那是...那是给我娘留的药引!矮个考生被按在沙地上,指尖徒劳地抓挠着对方手腕,求你...求你...
沙粒突然开始震动。林野瞳孔微缩——是流沙。
退开!他吼了一嗓子,可那两人正红着眼,哪里听得见?
沙面裂开蛛网似的纹路,眨眼间便吞没了两条挣扎的腿。
等沙尘落定,沙地上只剩半枚裂成两半的水囊,在风里滚了两滚,撞在林野脚边。
队伍里响起抽气声。
有人别过脸去,有人攥紧了腰间法器,更多人下意识摸向自己藏水的地方。
林野弯腰捡起水囊,指腹擦过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喉结动了动——他想起矿洞里,老周头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烤薯,也是用破布包着,布角绣着。
邪修!
肯定是邪修在搞鬼!人群中突然炸出一声喊。
林野抬头,正看见个黄衣考生踉跄后退,指尖泛着幽蓝的微光——那是西方魔法元素失控的征兆。
他暴露魔力了!
雷池会劈死邪修!
喊叫声里,沙雾深处的雷光骤然暴涨。
林野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水桶粗的雷蛇已劈落下来。
黄衣考生的惨叫声只响了半声,便被雷光撕成碎片。
焦糊味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林野摸向心口的朱砂痣,天珠在识海深处轻轻震颤——那是对同类力量的共鸣。
都走!他压着嗓子喝了一声,声音里裹着炼气九层的内力,震得众人耳膜发疼,再磨蹭,下一个被雷劈的就是你们!
队伍重新挪动时,脚步声更轻了。
林野走在最前,却总觉得后颈发凉。
直到那声闷响突然在身后炸起——像块石头砸进沙堆,混着布料撕裂的刺啦声。
他猛地转身,正看见青石子压在地上,肩头的粗布衣裳裂开道血口,暗红的血正往沙里渗。
偷袭者的匕首掉在一旁,刀刃上还挂着血丝。
你...林野蹲下身,伸手要扶青石子,却被他用没受伤的手推开。
青石子咬着牙站起来,血珠顺着下巴滴在沙地上:那小子说...说你是邪修,要趁你不注意...他咳了一声,我只是...不想让真正干净的人,死在这种地方。
林野望着他眼里跳动的火——像极了矿洞里,他第一次举起石镐反抗监工时,从破砖缝里冒出的火星。
他解下腰间的布带,三两下缠住青石子的伤口:疼就喊,没人笑你。
青石子扯了扯嘴角,我娘病死那天,我背着她走了三十里山路,脚底的泡破了又结痂,都没喊过疼。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血,就是可惜...这血白流了。
不白流。林野系紧布带,至少让我知道,这队伍里还有人分得清干净和脏。
夜幕降临时,他们寻到个背风的石窟。
三十七人挤在石缝里,篝火舔着捡来的枯骨,火星子往上蹿,在洞顶投下摇晃的影子。
林野靠着石壁打盹,忽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他睁眼,就看见个红衣女童蹲在青石子身边,正轻轻拽他的衣角。
哥哥,娘亲在山外等你呢。女童仰起脸,眼睛亮得反常,你看,我带着妹妹的布偶。
青石子的手不自觉摸向怀里——那里确实揣着个补丁摞补丁的布偶,是他妹妹临终前用最后一口气缝的。
他眼神渐渐恍惚,指尖抚过布偶缺了只眼睛的脸:阿妹...阿妹是不是...也在等我?
林野的识海突然泛起涟漪——是心魔波动。
他不动声色默念龙语咒文,喉间发出低频震颤,像风刮过空谷。
红衣女童的身形猛地扭曲,嘴角咧到耳根:多管闲事!话音未落,便消散在雾气里。
青石子!林野大步走过去,抬手给了他个耳光。
青石子猛地惊醒,捂着发烫的脸:我...我刚才看见阿妹了...
那是心魔。林野蹲下来,从怀里摸出枚沙晶——是他在西漠捡的,在月光下泛着蜜色的光,真正的阿妹,不会让你放弃试炼。
你若现在回头,他们只会说——寒门子弟,果然不堪。
青石子捏紧沙晶,指节发白:我娘说过,人活一口气...我偏要让他们看看,这口气,能撑着我走到最后。
黑暗中传来沙哑的低语:执念非弱,执而不醒,方为死关。林野抬头,石壁上的阴影里仿佛有个模糊的僧影,转瞬便消散了。
他摸了摸心口,天珠在皮下轻轻发烫——是风烬僧的残念。
次日进入九曲蚀灵廊时,执法长老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
他穿着月白道袍,袖中戒尺泛着冷光:为防邪修混入,所有法器交出来,由宗门统一封存。
人群里响起一片抱怨。
有人解下佩剑,有人摘下符袋,法器叮叮当当落进执法长老的储物玉匣。
林野摸着腰间的龙纹枪——早用灵焰塑形改造成了木柄长棍,表面的符纹也用道痕铭刻伪造成青阳宗的引气诀纹路。
林昭,你抗令?执法长老的目光刺过来。
林野缓缓摘下长棍,棍身的木纹在廊灯下泛着暖光:此棍乃家传之物,若失,道心难安。
执法长老盯着棍身看了三息,突然挥袖:放行。可林野分明看见,他指尖闪过一道微光——是追踪符印。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冷意,握紧了棍柄。
廊道深处,吸灵苔泛着幽绿的光。
青石子突然拉住前面人的衣角:我断后,你们先走。他站在队伍最后,脚刚沾到苔藓,就觉得有无数细针扎进脚踝。
灵气像被抽干的井水,哗啦啦往下淌。
林野走在最前,却总觉得背后有目光。
他猛地回头,正看见青石子脸色惨白,双腿陷在苔藓里,额角的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引气诀,动!他大喝一声,指尖在身侧划出道虚影——表面是引动东方地脉,实则用魔力共鸣激活苔藓的休眠节点。
苔藓突然剧烈蠕动,松开了青石子的腿。
你...明明可以不管我。青石子踉跄着扑过来,抓住林野的胳膊。
林野扶着他往前走,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能走到这里,是因为有人曾在我快倒下时,递过一把火。
终关前夜,林野在石壁上刻下双源回响阵。
他咬破指尖,精血滴在阵眼,符纹瞬间亮起金蓝双色的光。
青石子抱着长棍守在一旁,突然开口:我听说...执法长老十年前杀了个魔武双修的天才,是你师兄?
林野的手顿了顿,石刀在石壁上划出道深痕。
他没有回头:替我拿着这个。说着,将一枚刻着字的符片塞进青石子手里,若我没破关,你替我走完。
青石子握紧符片,符片上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口:我走。
终关开启那天,执法长老站在高台上,戒尺缠着劈啪作响的雷光:最后一试——心火燃道,纯者生,杂者死!
林野抬头,看见前方沙雾里,一道赤红的影子正在凝结。
他摸了摸心口的朱砂痣,天珠深处,初代龙语者的虚影对他点头:道在破中立——你已懂。
沙雾翻涌间,赤红石桥的轮廓渐渐清晰,像条燃烧的龙,横亘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