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力量并非凶悍的壁垒,而是一种冰冷且坚决的“剥离”。
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意识触及真相的前一刻,便强行将他从记忆的洪流中扯出。
林野闷哼一声,身体向后仰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剧烈的头痛如钢针般扎入脑髓。
他捂着头,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哑婆枯瘦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一股温润的气息渡入,瞬间抚平了他脑海中的狂乱。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沉静:“感觉到了吗?它不是在拒绝你,而是在排斥那段记忆本身。这不像寻常的控魂术,更像是……这枚天珠在主动否认发生过的一切。”
林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天珠在否认?
一件死物,如何否认?
除非……除非它并非死物!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让他浑身一颤。
如果天珠本身拥有某种原始的、趋利避害的意识,那它让他看到的,过滤掉的,究竟哪一部分才是“真相”?
哑婆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古铜罗盘。
罗盘上没有刻度,只有一根细长的、仿佛由阴影构成的指针。
她将罗盘平托在掌心,那根指针立刻放弃了无序的颤动,坚定不移地指向了林野的心口。
“万象天珠,并非完整之物。在上古时代,它有一个名字,叫‘双生神核’。”哑婆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亘古,“神核一分为二,司掌光明的,便是你胸口这枚‘万象’,能映照世间万物,推演无穷可能。而另一枚,司掌黑暗的,名为‘黯蚀’,能吞噬一切生机与记忆,将其化为虚无。”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地心教团那群疯子潜伏千年,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寻找到黯蚀神核,并为其再造一位能够承载其力量的‘黯蚀之主’。而你……”她顿了顿,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你是万象神核选定的继承者,自然也是他们眼中最完美的‘容器’。小豆子……他只是一个试验品,一个用来测试神核共鸣强度的引子。你,林野,才是他们真正的最终目标。”
林野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容器……”他喃喃自语,无数个被忽略的细节在脑中疯狂串联、炸开!
难怪在矿井深处,赤面婆会用那种诡异而狂热的眼神看着他,说出那句“欢迎回家”。
对于地心教团而言,他这个“容器”回归,可不就是回家吗?
难怪影鸦会反复强调,他“够痛”。
痛苦,原来不是折磨,而是激活万象天珠,使其与黯蚀神核产生共鸣的唯一钥匙!
他们需要他的痛苦,需要他的绝望,需要他的一切负面情绪来浇灌那颗邪恶的种子!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阿蛮突然全身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双目紧闭,面容扭曲,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牙关死死咬合,却有断断续续的梦呓从齿缝中挤出:“……祭坛……需要……需要双生共鸣……血亲为引……一人献祭……一人……觉醒……小豆子……他不是失败品……他是……他是替你死的……”
最后几个字,阿蛮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的,随即头一歪,再度陷入死寂。
林野却如遭万钧雷噬,僵立当场。
替我死的……
原来是这样!
小豆子的暴走,他对矿洞的执念,甚至他临死前那一瞬间的清醒,都不是偶然!
那是黯蚀神核在与他体内的万象天珠产生共振!
他不是被自己救赎,他是被地心教团当成了唤醒他这个“最终容器”的活祭品!
他的死亡,是这场邪恶仪式不可或缺的一环!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和无尽悔恨的岩浆在林野胸中轰然引爆。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冰冷的【符文刻印工具包】,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最锋利的一支刻刀,对准了自己的左手掌心。
尖锐的刺痛传来,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鲜血瞬间涌出,他以自身精血为墨,以掌心皮肉为纸,一笔一划,刻下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真言符纹”。
符纹完成的刹那,整个手掌都仿佛在燃烧。
他强忍剧痛,将那半枚黑珠残片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符纹中央,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如果记忆是虚假的,那我便用最真实的痛苦来证明它的存在。”他低声呢喃,与其说是祈祷,不如说是一种决绝的宣告。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胸口的天珠骤然轰鸣,与掌心的符纹产生了强烈的共振!
那半枚黑珠残片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轰然炸裂成漫天光点!
无数破碎的、混乱的、尖锐的画面碎片,如同一场信息风暴,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矿难之后,自己确实是第一个逃了出来,但他没有走远,而是疯了一样地折返回去,试图刨开碎石救人!
然而,就在他精疲力竭之时,赤面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一张符咒贴在他的额头,他的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他看到自己被囚禁在一个阴暗的石室里,赤面婆和几个教团成员围着他,用一种诡异的仪式割裂他的记忆,将他返回救人的片段彻底封存,再植入一段他独自逃生的虚假影像。
最后,画面定格。
他看到了那个自己永远无法忘怀的、持刀走向矿洞的背影。
那不是别人,那正是被他们操控了心神的、他自己!
他不是抛弃同伴的懦夫,他是被制造成“逃奴”,并被用来屠戮同伴的傀儡!
“啊——!”
林野猛地睁开双眼,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冲口而出。
他的眼眸深处,一缕璀璨的金光如流星般一闪即逝。
他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将那把断裂的矿刀从地上抽出,反手深深插入脚边的地面。
“我不是逃出来的人。”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我是一把……被他们放出来的刀。”
刹那间,一股比符文刻印、比记忆撕裂还要强烈百倍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的每一寸神经。
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痛,仿佛要把他整个人从内到外焚烧殆尽。
然而,林野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狰狞而快意的笑容。
他仰起头,对着阴沉的天空,发出了无声的狂笑。
寂静的夜色中,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巨石后走出。
影鸦缓步来到他面前,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摘下了那顶遮蔽一切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却异常俊秀的面容。
“现在,”影鸦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肃然,“你终于能看见,这片土地上真正的战场了。”
他的话仿佛一个引信,瞬间点燃了远方的天空。
只见黑石城的方向,一道浓郁如墨的黑烟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扭曲、盘旋,最终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
那巨手仿佛在向着某个存在发出无声的召唤,又像是在奋力撕扯着这个世界的苍穹。
林野收回目光,重新握住插在地上的刀柄,缓缓将其拔出。
残缺的月光洒在断裂的刀锋上,映出他冰冷如铁的眼神。
“我曾经害怕光明,因为它会照出我的懦弱。”他低语道,“现在,我不怕了。”
他转身,望向那废井的方向,那是他一切噩梦的起点。
“这一回,我要亲手烧了那口井。”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开脚步,向着黑石城的方向走去。
哑婆和影鸦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三人化作三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风从荒原的尽头吹来,不再是矿洞中的阴冷,而是带着一股遥远而独特的气息,那是焦土与铁锈混合在一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