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面对汉克警惕的目光,诺兰的表情依然平静。
他知道,这是信任建立前最危险的一道关隘,也是最坚实的一块基石。说错一个字,满盘皆输。
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汉克队长,您知道,我一直在调查我父亲的过去。他在加入南方军团前,曾做过几年罗森堡军需官。”
诺兰露出一副追忆的表情。
“直到他战死,我整理他的遗物时,才翻到过一些当年仓库的陈旧记录。”
“比如,火油总是和干燥的亚麻布分储在南北两个角落,因为南墙角在雨季会有些微渗水。在他的手记里,他总抱怨库存从不更新,几乎是一种惯例。”
他心中暗暗腹诽:罗森堡那个仓库,怕是落灰都快能糊墙了。不过也得亏是这样,不然今天这个谎还真没法圆。
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瞬间击溃了汉克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没错,南墙角渗水的事,只有他和军需官知道!
有时候,一个身处高位、背负重压的人,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真相,而是一个可以让他说服自己的、在理解范围之内的理由。
诺兰恰恰就给了他这样一个理由。
总好过说自己是重生的先知,那不被当成疯子才怪。
汉克眼中的惊骇和审视缓缓褪去。
他刚想开口继续部署,诺兰却再次语出惊人。
“汉克队长,我的建议还没有说完。”
诺兰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扫过在场的三人。
“我们要战。”
“而且,不是被动地缩在城墙后面挨打。”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罗森堡南门外那片开阔地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我们要出城,跟它们打一场阵地战!”
“疯了!你他妈的疯了!”
克洛泽再也忍不住了,他指着诺兰的鼻子尖叫起来。
“队长!这个人完全疯了!他根本没有一点军事常识!有城不守去打阵地战?你这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去死!”
他激动地转向汉克,言辞恳切,几乎是哀求了。
“听他的建议,只会把罗森堡、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
就连一直对诺兰充满好奇和好感的小唐尼,此刻也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出城迎战?
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汉克没有理会克洛泽的咆哮,他只是盯着诺兰。
“我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足以说服我,把二百八十个兄弟,全城人的性命,都押在你这个疯狂计划上的理由。”
诺兰毫不退缩。
“理由就是,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这些亡灵。”
他自信无比。
“这次来袭的,是希瓦边境领主中的巫妖领主‘坏疽’手下的分队,兵力大约是他总军力的三分之一。”
“它们的战术刻板得就像死人——他们也确实是。轻步兵推线,法师团提供决定性火力。十五分钟,这是它们雷打不动的协同时间。然后就是聚灵,补充炮灰,同时用法术轰炸。毫无新意。”
诺兰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那高耸的城墙图示上。
“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远超同类军队的法师团比例。如果我们自以为占据了地利,那在那些尸巫眼中,我们就是一排排固定好的活靶子!城墙虽然能阻挡骷髅海,但也让我们失去了可以躲避远程打击的纵深!”
“骷髅战士只是填线步兵,它们真正的杀招是集群法术轰炸!一旦城墙上的布防消耗殆尽,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尤其是我们没有法师团,警卫队的远程打击能力……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缺乏有效的远程反制手段,出城应战,才是死中求活!”
“我的建议是,”诺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分出最多二十人,组成四个五人小队,操作重弩,对尸巫法师团保持远程威慑!”
“剩下的二百六十人,分出三十人,作为骑兵,隐秘机动。”
“最后二百三十人,出城!以松散方阵迎敌吸引正面火力!但不能离城门太远,必须保持在南门外五百码的距离内,与城墙上的重弩形成交叉掩护!”
诺兰不是瞎说的,因为这套战术,根本就是汉克在未来首创的,自己是借未来的花献现在的佛。
三个听众,三种截然不同的表情。
小唐尼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这个计划的热血和他对复仇的渴望,让他几乎要忍不住当场叫好。
汉克眉头紧锁,宽厚的手掌在指挥桌上无意识地张开又握紧,似乎在脑中推演着这个离经叛道方案的每一种可能性。
而克洛泽,他脸上的表情,就只剩下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简直是胡说八道!”
诺兰话音还未落,克洛泽就极不礼貌地抢话。
“你到底有没有读过书?《王国步兵操典》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当兵力处于劣势时,应据城死守,等待救援!这是铁律!”
诺兰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看来我们的克洛泽副队长,在理论课上睡着了?”
“《操典》上还说了,守城方应配齐长弓手,以及储备超过敌人数量十倍的充足箭矢。请问,我们罗森堡具备这样的配置吗?”
“等待救援?就算驻扎在维利城的南方军团愿意来援,从集结到行军,最少要10天时间,我们能撑得住吗?”
“另外……”诺兰转过头,直刺克洛泽的眼睛,“还有一句话,免费送给你。”
“学《操典》者生,抄《操典》者死!”
克洛泽被这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脸色憋成了猪肝色。
而汉克,在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身体猛地一震!
学《操典》者生,抄《操典》者死……
这句话……这句几乎一字不差的话,他只从当年那个带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军团长嘴里听到过!
一个尘封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猛地冲进他的脑海。
第一次曼陀罗战争,血腥的峡谷,他们的小队被亡灵逼入绝境,所有人都认为应该据守隘口等待主力,只有他,带着不到二十个敢死队员,冒着箭雨从侧面绝壁攀爬,突袭了亡灵的指挥官……
那一战,他活了下来,成了英雄。
可那股子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锐气,已经多久没有再感受过了?自己似乎真的被这安逸的和平岁月磨平了棱角。
常规的守城战,据守待援,看起来最稳妥。
可援军呢?
维利行省的主力军团远在首府,就算现在派人去求援,一来一回,罗森堡的城墙怕是早就被亡灵给淹了。
死守,就是等死。
诺兰的方案,激进而冒险,一步踏错,就是全盘皆输,甚至可能败得比守城更快。
但是……
这份出乎意料,这份疯狂,也完全有可能打乱亡灵公式化的进攻节奏,让它们猝不及防!
一切的核心,就在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到底,靠不靠谱?
汉克还在天人交战,诺兰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而坚定。
“为了证明我的决心,也为了让所有兄弟安心。”
“我申请,临时调入罗森堡警卫队。”
“出城迎战时,请把我,布置在方阵的最前线!”
汉克抬起头,看着诺兰那双燃烧着烈火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半分虚伪,没有半分胆怯,只有决绝和担当。
在这一刻,汉克·科罗特,做出了他这辈子最冒险,也感觉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口气前所未有的正式。
“罗森堡警卫队,正式接收调令。”
“即刻起,夏尔镇民兵代理队长诺兰,调入罗森堡警卫队特别行动队,担任……战时副官!”
他一字一顿,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盯着诺兰:“副官先生,我把二百八十个兄弟的命分了一半给你,别让我失望。”
说完转头看向小唐尼。
“驻地里,还有多余的马吗?”
小唐尼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有些沮丧:“队长,上次剿匪时损失的马匹,城主洛克男爵那边还没有批下补给的经费,明明已经过了三周了……”
“那就把我的备用战马给他。”
汉克直接打断了他的抱怨。
话音落下,克洛泽和小唐尼都难以置信地张大嘴。
战马!
那可是骑兵的第二生命,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战略资源!
汉克队长,竟然把自己的备用战马,交给了一个今天才刚见面的“平民”?
克洛泽的脸色瞬间从猪肝色变成了死灰色,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肯定,这是最高信任!
……
夜深了。
白日里忙碌喧嚣的警卫队驻地,此刻已经陷入了沉寂。
亡灵来袭的消息在警卫队中掀起了一波骚动,但汉克严谨的布置就像一剂镇定剂。
为了应对两天后的大战,所有人都被强制要求休息,养精蓄锐。
诺兰一个人坐在训练场的草垛上,看着天上那片熟悉的繁星,有些发呆。
“睡不着吗,副官先生?”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诺兰回头,看到白天那个叫小唐尼的少年,正抱着一柄比他还高的训练长枪,眼巴巴地看着他。
见诺兰点头,他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诺兰身边。
真是个自来熟的家伙。
诺兰不认识他,历史上似乎也没有留下名字,就像其他无数死于罗森堡惨剧的人一样。
“我也睡不着。”
“你才15岁吧,睡眠质量有点差啊。”诺兰抬了抬眼角,调侃了句。
少年兴奋地挥了挥拳头,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话语里的颤抖。
“一想能亲手为我爹妈报仇,我就兴奋得发抖!”
诺兰笑了。
他抬起头,重新望向那片熟悉的星空,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是啊,想做的事,想救的人,都太多太多了,怎么睡得着呢。”
小唐尼没听懂,以为他是战前紧张,挠了挠头。
“啊哈哈,那啥,你知道我老家帕森,有这么一个笑话,一头猪和一个兽人同时走进酒吧……”
两个年龄相差不少的人,就在这战前的宁静夜晚,迅速熟络了起来。
而在不远处营房的阴影里,一双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
雪茄的火星在漆黑的夜里一明一灭。
汉克吐出一口烟圈,任由烟雾模糊了草垛上那两个身影。
他的眼神里不再有丝毫的怀疑,只剩下灼热——那是希望,也是一场豪赌的决绝。
他想起了十五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将所有人的性命押在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上。
这一次,他选择将罗森堡的命运,押在这个叫诺兰的年轻人身上。
“小子,”他低声呢喃,仿佛在对星空起誓,“让我看看,你究竟能点燃多大的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