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的碎石粉末从石台上滑落,那声音在死寂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悄然啃噬着坚硬的岩石。
凌子风猛地睁开眼,不是被声音惊醒,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刺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扎进了他的心觉中枢。
他循着那股不安的源头望去,瞳孔瞬间收缩。
原本平滑的岩石台面上,不知何时竟被刻上了一幅完整的楼兰星图。
那不是现代天文学的星座,而是古老而诡异的排列,二十八宿的位置完全错乱,彼此交错,而在星图的最中央,一枚逆向旋转的北斗七星嵌于其中,像一只窥探深渊的邪眼。
凌子风的右眼深处,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微光一闪而逝,那是破妄之眼残存的力量。
在这道微光之下,他“看”到的景象远比肉眼所见的更加骇人——整幅星图并非死物,一道道暗红色的光流在刻痕中缓缓流淌,如同活物的血脉,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古老而悲凉的气息。
这是一种“活的记忆流”,承载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信息。
“子风!”一个压抑着惊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苏妤快步跑来,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厚重的《真灯录》,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这星图……这星图和我昨夜梦见的,一模一样!”
她的话音未落,一直蜷缩在角落的安静猛然坐直了身体,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她的双眼睁开,但那双漂亮的瞳孔里没有丝毫焦距,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银灰色。
她张开嘴,干涩的嘴唇里吐出了一连串古老拗口的音节,那是早已失传的楼兰古语:“月沉南荒,门启北冥,守门人将至……”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眼中的银光瞬间熄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凌子风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扶住了她,指尖顺势轻轻搭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心觉之力如水银般无声地探入,试图探查她混乱的意识。
然而,他触及的并非记忆或思绪,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虚空。
在这片虚空的正中央,悬浮着三道散发着不同气息的光门。
第一道门上,刻画着狰狞的冰川裂隙,寒气四溢;第二道门上,是月球环形山的孤寂剪影,透着死寂;第三道门最高最大,上面雕刻着一座完全倒悬的宏伟城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就在凌子风试图深入探查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意念在他脑海中响起,是赫兰的残魂:“她的神魂被封印在了三生三世的劫难里。欲知过去,先碎封印。凌子风,你敢陪她走完这三生劫吗?”
“安静!”柳梦璃也冲了过来,看到安静紧握的双手上,指甲因过度用力而劈裂,渗出了血丝,正和岩石的粉末混在一起。
她心疼地撕下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为安静包扎。
当她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安静颈间挂着的一枚温润玉佩时,她的动作猛地一僵,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块玉佩的侧面,用极小的古篆刻着一串日期。
那个日期,她至死也不会忘记——正是她不久前在导演办公室里,从那份被悄悄藏起来的“终止妊娠协议”上偷看到的签署日期。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柳梦璃颤抖着握住安静冰凉的手,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被人早就写好了命运?”
昏迷中的安静似乎听到了她的低语,一滴清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渗入鬓发。
凌子风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他凝视着那块玉佩,破妄之眼再次捕捉到了细节。
玉佩的底纹并非寻常的装饰花纹,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阵法纹路,其结构和能量流动的模式,竟与他曾见过的《残灯录》封印阵法同出一源!
一切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凌子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将安静平放在石台上,自己则在她身前盘腿坐下。
他双手结印,一股无形的精神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他要做的,是以自己的心觉为桥梁,强行构筑一条能够连通两人意识的“共感虚妄”通道。
“梦璃,苏妤,守好我们。”他沉声嘱咐了一句,随即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他猛地低喝一声,右眼中那道刚刚生成的金色弯月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竟逆流而上,穿透眼球,直接烙印在了他的眉心!
剧痛传来,但他毫不在意,主动将自己全部的意识,投向了那片虚空中的第一道光门——南极冰川。
四周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风声变成了呼啸的冰刃。
凌子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无垠的冰原之下,头顶是厚达千米的幽蓝色冰层,脚下是同样深不见底的寒冰。
冰层之中,冻结着无数星辰的残骸。
而在冰原的中央,一个身穿古老祭祀服的女人静立如雕塑,她的皮肤像冰一样透明,手中捧着一个不断旋转的罗盘,指针正指向一个疯狂跳动的坐标。
星骸女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望向凌子风,开口时,声音像是无数块玻璃同时碎裂:“时间不是线,是环。你们,已在千年前走过这条路。”
话音刚落,整片冰川开始剧烈震动、崩裂。
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画面在凌子风的四面八方浮现、闪烁、重叠——全都是他背对着妹妹小满,决绝离去的场景。
每一次转身,都伴随着小满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痛,最不愿面对的梦魇。
无穷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的心神彻底撕碎。
凌子风强忍着神魂的震荡,眉心的金纹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他没有被这些幻象迷惑,而是以心觉之力强行锁定所有画面中那唯一的“真实轨迹”。
他发现,在成千上万个“转身离去”的动态画面中,唯有一帧是绝对静止的——在那一帧里,“他”没有转身,而是回过头,弯下腰,将瘦弱的小满紧紧抱在了怀里。
就是那里!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触碰向那片静止的温暖。
指尖相触的瞬间,整片冰川世界轰然炸裂,化作亿万光点。
星骸女的身影也随之消散,最后化作一道纯净的流光,没入了现实中安静的眉心。
石台上,安静的睫毛轻轻颤动,吐出一口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嘴里无意识地念出了一句完整而清晰的楼兰祷文。
与此同时,凌子风眉心的金纹隐去,重新回到右眼之中,那道弯钩状的金纹外,又增生了一圈淡淡的圆轮,如同一轮初生的新月。
他刚从第一道劫难中挣脱,还未来得及喘息,赫兰的残魂便在他面前缓缓显形。
银色的长发垂落在地,眼神比南极的冰川更加冰冷。
“做得不错。但别高兴得太早。”它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第三关之后,她将彻底觉醒,成为真正的‘月之祭司’。而你,作为开启她命运的钥匙,必须死于她手——这是破妄之眼完全觉醒的唯一路径。”
“我从不信什么唯一路径。”凌子风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你说的是早已写好的‘规则’,不是无法改变的‘命运’。”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撕开胸口在之前战斗中缠上的绷带,从怀中取出一枚布满裂纹的玉符,塞进柳梦璃的手中。
“这是裂玉符,能暂时封禁强大的能量体。听着,如果她真的失控,而我又无法阻止她,”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安静,声音决绝,“你就用这个,封住我。”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一跃,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决然地冲入了第二道光门——那代表着月球环形山的死寂之门。
沙尘弥漫,寂静无声。
这是一片坐落于月球背面的巨大环形山祭坛。
祭坛中央,一个锈迹斑斑的星轨罗盘,正摆脱了万有引力的束缚,缓缓转动着,它沉重的指针,穿透了无尽的星空与岩层,死死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罗布泊的地心。
凌子风的身影在祭坛边缘凝实,他抬起脚,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就在脚底落下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觉瞬间攫住了他。
他脚下的地面仿佛不是坚实的岩石,而是一层脆弱的、正在崩解的薄膜。
空气不再是虚无,而是变得粘稠而扭曲,每呼吸一次,都像是在吞咽着沉重的、凝固了的时间碎片。
他感觉自己并非走在一条路上,而是踩进了一条被强行撕裂的深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某个被遗忘的记忆断层之上,随时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