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如一只无形的巨口,试图将甲板上的一切都吞入腹中。
凌子风只觉脚下一空,身体在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朝着未知的深渊坠落。
失重感带来的眩晕中,那个穿着古代长袍、与他面容别无二致的身影,其低语仿佛一道刻印,深深烙进了他的灵魂:“第八次,你仍会选错。”
他猛然睁开双眼,坠落感戛然而止。
周围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调。
头顶不再是天空,而是一片巨大、倒悬的青铜船底,上面布满了繁复而古老的锈绿纹路,仿佛一片凝固的海洋。
脚下则是一片光滑如镜的黑渊,深不见底,能清晰地倒映出青铜船底的影子,却唯独映不出他自己。
灰白的雾气在四周弥漫,浓稠得像是某种活物。
雾气之中,六道模糊的人影静静地躺着,姿态各异,但无一例外,全都双目紧闭,脸上凝固着挣扎与痛苦的表情。
苏妤就蜷缩在他不远处,身体微微颤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评委说……我……我天生就是废材……”
凌子风心念一动,催动了破妄之眼。
刹那间,他眼中的世界轰然剧变。
灰白的色调褪去,万物表层的虚影如潮水般消散,一个由无数能量丝线编织成的“真实层”暴露无遗。
这个状态只能维持短短三秒,却足以让他洞悉本质。
他们并非身处船舱,而是已经坠入了这艘幽灵船的第一层幻境空间,一个由意识能量构筑的牢笼。
他快步走向苏妤,破妄之眼锁定在她身上。
视野中,一根粗壮的灰色能量丝线,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贯穿了她的眉心。
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远处一面悬浮在雾气中的半透明“心镜”。
镜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站在舞台上,面对着台下无数嘲弄的目光和刺耳的讥笑,评委冰冷的声音反复回荡:“放弃吧,你没有天赋。”这幅羞辱的画面,正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每一次循环,都从她身上抽取一丝生命能量。
凌子风皱眉,伸手试图去触碰那根连接着苏妤意识的灰色丝线。
然而,指尖尚未靠近,一股无形的力场便猛地将他弹开,手心传来一阵酥麻的刺痛。
心镜只映心魔,不许外力干预。
就在这时,另一侧的高飞突然像疯了一样暴起,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脸皮,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别拍我!摄像头都关掉!我不是网红!我不是!”
凌子风的目光迅速转移,破妄之眼瞬间锁定了他意识的锚点。
高飞同样被一根丝线束缚着,但他的幻象更为暴烈。
那是一场万人唾骂的直播,无数恶毒的弹幕如血雨般倾泻而下,“你爸就是被你这个不孝子害死的!”“你怎么不去死!”“滚出网络!”这些文字不再是简单的符号,它们化作了实质性的利刃,一刀刀刺入他的脑海,切割着他的理智。
三秒的真实层视野即将结束,凌子风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他的视线在幻象中飞速扫过,一个微小的破绽被捕捉到了——直播间里所有观众的脸,无论是愤怒、鄙夷还是幸灾乐祸,都诡异地朝向同一个角度,仿佛一群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完全违背了视觉常理。
就是这里!
他抓起一把脚下黑渊边缘的沙粒状物质,在真实层视野消失的最后一刻,手臂肌肉猛然绷紧,手腕一抖,黑沙朝着幻象中观众视线的反方向逆向投掷而去。
这些在现实层不存在的沙粒,却精准地穿透了虚幻的屏障,在高飞的意识中制造了一场剧烈的“视角错乱”。
高飞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中的疯狂与混乱如潮水般退去。
他大口喘着粗气,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蹲在身前的凌子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看见的不是观众,是你心里的审判官。”凌子风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罗盘的残片,趁高飞还未完全回神,迅速贴在了他的后颈上。
一股微弱而清凉的能量从残片中渗出,暂时稳定住了他濒临崩溃的神志。
“记住,骂你最狠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高飞身体一颤,眼神复杂地看了凌子风一眼,随即脑袋一歪,昏睡了过去。
他虽然暂时脱困,但他的意识已经被这艘船牢牢标记,如同猎物被刻上了烙印。
异变陡生!
苏妤那边的幻境突然加剧,她身前的心镜中,羞辱的舞台瞬间被熊熊烈火吞噬,画面变成了一间燃烧的火屋,而她自己正被困在其中,无助地哭喊。
凌子风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生命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幽灵船的淘汰程序启动了!
来不及了!
凌子风猛地闭上双眼,再度催动破妄之眼,这一次,他强行压榨着自己的精神力,将只能维持三秒的真实层视野硬生生延长。
大脑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但他毫不在意。
视野中,苏妤那面心镜的背面,随着能量的波动,缓缓浮现出一行扭曲的楼兰古文:“触镜者,入己渊。”
触碰镜子的人,将坠入自己的深渊。
他瞬间明白了。
要救她,唯一的办法就是亲自踏入这面镜子,但镜子映照出的,将是他自己的心魔。
没有丝毫犹豫,凌子风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毅然决然地按在了冰冷的心镜之上。
刹那间,天地翻转。
周围的灰白空间瞬间崩塌,他坠入了一个滚烫、充满了刺鼻药味的记忆深渊。
这里是凌家五岁那年的药经阁,巨大的药鼎中,墨绿色的药液正剧烈沸腾,而年幼的他,正被禁锢在鼎中。
沸腾的药液仿佛千万只毒蚁,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皮肤、血肉乃至骨骼,那种痛苦,足以让任何一个成年人瞬间崩溃。
一扇木门在不远处紧闭着,母亲的背影在门外剧烈地颤抖,她的哭声被压抑得变了调:“子风……对不起……妈妈救不了你……”
那个如同诅咒般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恶意与嘲讽:“你看,你活着,本身就要背负诅咒。”
沉沦感如潮水般涌来,他几乎就要放弃抵抗,任由这无边的痛苦将自己吞噬。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瞬,一个微弱、带着哭腔的童声,从记忆的角落里,从那扇紧闭的木门后传来:“哥……我在门后……等你……”
妹妹!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
凌子风的双眸中,破妄之眼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猛地裂开,一道道细密的金纹在其中疯狂蔓延、交织!
眼前的一切,药经阁、沸腾的药鼎、母亲痛苦的背影,如同被巨锤击中的玻璃,轰然破碎,化为漫天光点。
现实世界中,苏妤猛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她惊魂未定地看向眼前的凌子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你的眼睛……刚才,像神一样。”
凌子风缓缓低下头,没有回答。
他摊开自己的右手,只见掌心之中,多了一道与刚才心镜背面纹路完全相同的灼痕,滚烫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并烙印。
从这一刻起,他正式成为了这艘船的“盲者”。
危机暂时解除,空间重新陷入死寂。
昏睡的高飞眉头紧锁,似乎在梦中也在经历着某种挣扎。
凌子风的警告犹在耳边,可有些恐惧,一旦植入内心,便再也无法拔除。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当他再次醒来时,外界的喧嚣与审判,早已化作一个无形的囚笼,将他牢牢困住,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那扇通往外界的窗,究竟是开着,还是已经永远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