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瞳池的投影画面在凤无涯眼中定格,那狰狞的轮廓激起她心中一丝久违的战栗。
没有丝毫犹豫,她亲自点齐三千神机营精锐,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插帝国西南,葬文谷。
此地堪称绝域。
山岩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曜石质感,光线落于其上,仿佛被瞬间吸干,连声音都无法反射。
凤无涯的精锐甲胄齐整,行军却悄然无声,仿佛三千鬼影踏入了无声地狱。
风,在这里也失去了呼啸的权利,只能化作阴冷的暗流,贴着地面无声滑过。
当地的百姓早已迁徙一空,只留下代代相传的古老禁忌:“地下有钟,一响魂灭。”
凤无涯凤眸微眯,抬手示意。
她身侧,神机营首席锻造师锻心上前一步,双手一合,十指间弹出数十条纤细如发的赤金锁链。
这正是兵魄链,神机营引以为傲的探查利器,能感应万物灵息,绘制地底三维图景。
锁链如活物般钻入岩石缝隙,飞速下潜。
一百丈,两百丈,地底结构清晰地呈现在锻心面前的灵能光幕上。
然而,当深度抵达三百丈的临界点时,异变陡生!
所有探入的兵魄链信号在一瞬间同时中断,光幕上代表它们的数十个光点齐齐熄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猛然吞吃。
“噗!”锻心脸色煞白,猛地喷出一口逆血,身体摇摇欲坠。
那不是简单的信号中断,而是一种蛮横至极的意志反噬,顺着兵魄链直冲他的神魂!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万里之外的皇城宫苑深处,盘膝静坐的连璟猛然睁开双眼,额头冷汗涔涔。
他胸口处,那枚无形的道胎正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他毫不迟疑地捏碎一道传讯玉符,一道心念跨越山河,直抵凤无涯的识海:“无涯,速退!那不是封印,也不是法阵……是胃囊!一个活着的‘存在’的胃囊!它正在消化,消化一切闯入者的意志!”
胃囊!
凤无涯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锻心为何会遭受反噬。
她们的探查,在对方看来,不过是送上门的食物。
“全员听令,静默渗透!”凤无涯当机立断,声音清冷而决绝,“卸下所有金属兵器、甲胄,封存灵能核心。只携带陶翁残片点化的‘泥偶’随行。”
命令一下,三千精锐没有丝毫迟疑,迅速卸下赖以为生的装备,换上粗布麻衣,从行囊中取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泥偶。
这些泥偶由归源井底的灵泥捏制,再用传说中的匠神“陶翁”遗留的残片点化,本身毫无灵能波动,却能短暂承载使用者的意志。
凤无涯没有动用泥偶。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最不起眼的破陶碗,碗边还有一个豁口,是她从葬文谷外一个废弃的农家灶台边捡来的。
她并指如刀,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轻轻一划,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芒的心头血,精准地滴入陶碗之中。
嗡——!
那破碗仿佛沉睡万年的生灵被骤然唤醒,发出一声悠长的轻鸣。
它从凤无涯掌心缓缓浮起,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钻入之前兵魄链消失的那道地缝,继续下潜。
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通过与心头血的微妙联系,凤无涯“看”到了一切。
黑暗,无尽的黑暗之后,是刺目的火红。
一片广阔无垠的地下岩浆海上,那口倒悬的巨钟静静悬浮。
它太大了,大到让人怀疑它本身就是一座山脉。
钟体内部,密密麻麻刻满了难以名状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死物,竟像血管与肌肉般微微蠕动着,每一次起伏都仿佛在进行一次悠长的呼吸。
突然,仿佛察觉到了陶碗这个“异物”,钟体内壁上所有的符文在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它们疯狂旋转、聚合,眨眼间,竟在钟壁上构成了一张巨大到无法想象的人脸!
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只深不见底的巨口。
“啊——”
巨口猛然张开,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传来。
陶碗传回的最后画面,就是被这张符文巨口一口吞下。
“呃!”远在地面,与陶碗心神相连的凤无涯身躯一颤,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而她身旁的锻心,更是凄厉地惨叫一声,七窍中同时渗出鲜血,整个人痉挛着险些失控。
仅仅是间接的感应,就差点撕裂了他的神魂!
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凤无涯硬闯是死,试探亦是死路。
既然是“胃囊”,那就不能用“食物”的方式去应对。
“启动,‘灯影计划’,升级版!”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潜伏在葬文谷周边的暗桩立刻行动,将三百枚仿制的黑晶信标悄悄埋入方圆百里内所有废弃村落的水井、祭台、古树之下。
每一枚信标的核心,都压缩封印着一枚“万类同启纹”的种子,以及一段经过特殊编码的记忆——那段不久前发生在归源井外,万民排起百里长龙,井然有序地饮用救命之水的场景。
那是秩序、希望和新生的记忆。
与此同时,一道最高指令从神机营发出,传遍帝国全境。
遍布全国的“明心讲舍”——那些专门用于启灵新生兵魄的地方——在同一时刻,举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忆名仪式”。
“我名为‘破晓’,我为守护黎明而战!”一把新生的长剑发出清越的剑鸣。
“我名为‘丰碑’,我为记录功勋而战!”一面厚重的盾牌嗡嗡作响。
“我名为‘灯塔’,我为指引迷航而战!”一盏启灵的宝灯绽放光芒。
成千上万,乃至数百万的新生灵器,在引导下,第一次完整地讲述出自己为何而存在,为何而战。
这股庞大到难以估量的、最纯粹、最本源的情感波动,经由覆盖全国的兵魄链网络汇聚,被剥离掉所有攻击性,化作一股温和、包容却又坚韧不拔的意志洪流,通过那三百枚黑晶信标作为“管道”,无声无息地渗入葬文谷的地底深处。
这不是攻击,而是“喂养”。
不是用灵能去冲击,而是用“记忆”与“意义”去浸润。
三日后,巨钟的“消化”首次出现了异常。
它内部那些蠕动的符文,开始变得紊乱,仿佛吃下了一块无法消化的顽石。
终于,在第三天夜里子时,阴气最盛的一刻。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从地底最深处传来。
那声音不似钟鸣,更像是一颗停跳了万古的心脏,终于虚弱地搏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第一次探查时留下的地缝边缘,一滴璀璨的金色液体,缓缓从岩石中渗出。
液体滴落在黑曜石地面上,没有碎裂,反而迅速凝固,化作一枚拇指大小的微型铜铃。
铜铃的铃舌之上,清晰地篆刻着一个古字——“继”。
一直守在旁边的陈十七艺高人胆大,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上前拾取。
那铜铃入手温润,毫无威胁。
就在陈十七以为它只是个死物时,铜铃内部忽然响起一个微弱、稚嫩、带着无尽迷茫与孤独的童音,一遍又一遍地低声重复着:“我在……我没有丢。”
凤无涯从陈十七手中接过那枚铜铃,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头一动。
她听着那声声重复的低语,看着铃舌上那个“继”字,凤眸中最后一丝冰冷也化为恍然。
她握紧铜铃,对着身边的锻心和连璟的虚空投影低声说道:“你们以为它是囚禁神魔的牢笼?不……我们都错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出那个颠覆性的结论:“它是一个被困住的孩子。”
一个被当做“牢笼”困住了无数岁月,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已忘记,只能本能地吞噬、消化一切,却又在内心深处渴望着“继承”与“存在”的孩子。
她做出了决定。
“我要进去。”
这三个字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锻心,”凤无涯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她看向锻心,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你的本核暂时交由连璟保管,回到皇城。”
她转而对上连璟的目光,那目光穿越了虚空:“若我七日未归,便以全国兵魄链共鸣为引,点燃境内所有启明分台——用亿万生灵的灯火,烧穿它的梦境,将它与我一同彻底唤醒,或……焚尽。”
交代完后事,凤无涯再无一丝留恋,手握着那枚刻着“继”字的铜铃,一步步走向那深不见底的裂缝。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没入黑暗的那一刹那,异象骤起!
整座葬文谷,所有死寂的、吞噬光线的黑曜石山岩,突然齐齐绽放出微弱却清晰的光芒,山峦的轮廓在黑暗中亮起,仿佛沉睡的群山,在这一刻集体睁开了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进入。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道门圣地太虚观的绝顶,闭目打坐的观主洛天河猛然睁眼。
他身前悬浮的那块早已断裂的护山玉圭,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断口处,竟凭空浮现出一行崭新的、燃烧般的金色小字:
“第十火种,正在敲门。”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大陆极北,连神明都为之忌惮的永恒冰渊最底层。
那扇由无数巨大齿轮咬合而成、封印着未知恐怖的巨门缝隙中,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缓缓地从门内收了回去。
一道低沉、带着一丝玩味与期待的呢喃,在绝对的死寂中响起,随即消散无踪。
“……终于等到,一个不怕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