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足以冻结神魂的死寂与威压,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古神睁开了一丝眼缝。
凤无涯指尖微颤,旋即弹指压下心头悸动,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已然穿越万里云海,落向烟瘴弥漫的南方海域。
归源舟上空无一人,唯有她与万象点灵图的第七道虚影对峙。
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精准地传入了船舱深处:“贾仁义。”
一道微胖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奔出,正是大夏财神兼内务府总管贾仁义,他躬身行礼,额头已见了汗:“陛下,臣在。”
“工部‘神机坊’近三个月的出入卷宗,尤其是与南荒诸国的交易记录,立刻呈上来。”凤无涯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贾仁义不敢怠慢,立刻调出一道灵光卷轴,恭敬地递上。
卷轴自动展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浮现空中。
“陛下请看,南荒十国使节近月往来异常频繁,他们几乎买空了神机坊所有非核心灵器图纸的拓本,尤其钟爱‘鸣沙鼓’与‘铜雀报时器’这两样,甚至以十倍溢价,秘密运走了三批成品。”
凤无涯的目光扫过卷宗,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锁定了其中一行记录。
贾仁义见状,连忙补充,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与愤慨:“他们买得急,用得……更快。昨夜西陵边关传来急报,守将吴骁……死于军中鸣沙鼓的乱音之下。鼓声毫无征兆地化作魔音,瞬间震碎了他的心脉,连带他身边的亲卫营也……”
“不是鼓疯了,”凤无涯收回手指,指尖在身侧的归源鼎虚影上轻轻敲击,发出一声清越的金石之鸣,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有人,给它换了颗心。”
贾仁义悚然一惊,瞬间明白了其中关键。
凤无涯不再看他,命令如冰珠落地:“传朕旨意,命工部即刻起,加急赶制一批‘影蜕鼓’,外形、材质、音色,务必与普通鸣沙鼓分毫不差。三日之内,朕要看到成品。”
“遵旨!”贾仁义领命,却又迟疑道,“陛下,这影蜕鼓……”
“内核,不必用灵石。”凤无涯的声音幽幽传来,“用洛天河的‘烬影残识’来填。”
贾仁义的胖脸瞬间煞白。
洛天河,大夏前任战神,三年前血战南荒,身陨道消,其战死之地怨气冲天,至今寸草不生。
他死后未散的杀意碎片,被陛下以无上神通收回,封存于归源鼎中,那是足以让鬼神退避的纯粹杀伐之念!
凤无涯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道:“最后一道封印,朕会亲自完成。”
三日后,神机坊密室。
二十面崭新的鸣沙鼓整齐排列,鼓身暗沉,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凤无涯伸出纤纤玉指,凌空一点,一缕微不可察的、仿佛来自混沌初开般的气息,从她指尖逸出,精准地没入每一面鼓的封印核心。
那是她趁连璟沉睡之时,从他周身自然逸散的道胎气息中截取的一丝。
这丝气息,是这世间最纯粹的道之源头,也是最完美的“钥匙”。
它不会主动攻击,却能确保,唯有真正以血为媒、以魂为介,试图激活鼓内核之物的契约者,才能打开这把锁,唤醒其中沉睡的……杀神。
一旁的诏奴看得心惊肉跳,低声劝谏:“陛下,您这是在赌。若被南荒那群蛮子察觉到您能跨境共鸣、操控灵器内核,您的底牌……”
“不,”凤无涯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朕就是要他们察觉,要他们以为自己掌握了神力,要他们亲眼看见‘奇迹’在手中诞生,再亲手……将它彻底毁掉。”
南荒王庭,万蛇窟。
腥甜的血气冲天而起,巨大的血池中气泡翻滚,仿佛煮沸的岩浆。
赤凰女王离烛,身着暴露的赤色战甲,赤足立于祭坛之巅。
她裸露的胸膛上,三颗心脏正在以诡异的频率同步搏动,每一次跳动,都让整个祭坛随之震颤。
她身旁,状如干尸的蛊哑婆正将最后一捧灰黑色的“蚀魂粉”洒入血池,口中念念有词。
二十面刚从大夏边境秘密运回的“影蜕鼓”悬浮在血池上空,鼓面在血气的蒸腾下,竟渐渐浮现出一张张扭曲而痛苦的人脸。
离烛发出一阵畅快而嘶哑的狞笑:“大夏那群伪君子,教我们敬器成神?好啊!我便让这些他们亲手造出的‘神’,先去杀了他们的将军,再去屠了他们的皇!”
她猛地咬破指尖,一滴蕴含着三颗心脏精元的黑血滴入祭坛中心的咒文中。
“以我之血,逆转阴阳,敕令万灵,奉我为主!《逆灵契》,起!”
刹那间,血池沸腾,二十面影蜕鼓同时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
那鼓声不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化作了肉眼可见的血色洪流,凝成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恐怖之势,撕裂虚空,直扑中原前线!
然而,就在这支由鼓声组成的死亡军团跨越大夏边境线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嗡——!
所有鼓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二十面影蜕鼓的鼓面同时炸裂开来!
没有鲜血,没有碎片,而是从裂口中喷涌出亿万只通体幽蓝、如同缩小了无数倍的霜戎卫的“冰蚕甲虫”!
这些甲虫甫一出现,便无视了空间距离,顺着那道尚未消散的灵力流,沿着血契的轨迹,以比来时快了百倍的速度逆冲而上,回溯向它们的源头——南荒王庭!
“不好!是反噬!”蛊哑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挥舞着手中的白骨法杖,试图布下诅咒屏障。
但一切都太晚了。
一只快到极致的冰蚕甲虫,精准地钻入了她张开的嘴里,顺着她的舌根,畅通无阻地直抵脑髓!
蛊哑婆的身体猛地一僵,骨杖脱手,眼中的生机迅速被一片幽蓝所取代。
顷刻间,整个血契阵法彻底崩溃反噬!
祭坛轰然崩塌,血池倒灌,两名忠心耿耿的王庭护卫眼神瞬间变得空洞,竟猛地调转长矛,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身边同袍将领的胸膛!
“谁?!究竟是谁动了我的契约?!”离烛发出愤怒的咆哮,三颗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撑破她的胸膛。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头。
只见遥远的海天交界处,厚重的血色云层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撕开!
一艘燃烧着赤色烈焰的巨大云舟,如同一颗坠落的太阳,破风而来!
在那艘巨舟的船首,一道素白的身影遗世独立。
凤无涯立于虚空之上,白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归源鼎的虚影悄然浮现,遥遥引动千里之外的普惠灵露,化作一场绵绵细雨,朝着下方混乱的南荒战场洒落。
雨丝所及之处,那些被魔音初步点化、即将陷入狂暴的兵器、战甲、乃至战车,纷纷发出了悲鸣。
一柄即将斩向自己主人的长刀,在雨中突然停止,刀身剧烈震颤;一只展翅欲飞的铜雀军旗,折断了翅膀,跪倒在地;一架失控的攻城犁铧,自行调转方向,深深插入泥土之中,发出呜咽般的嗡鸣。
万物,皆在臣服。
凤无涯清冷的声音,借助归源鼎之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也传到了南荒王庭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要战,朕便给你看一场真正的,万物之战。”
说罢,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精准地锁定在王庭祭坛方向,那双凤眸中没有杀意,只有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她朱唇轻启,低语如同呢喃,却又带着神谕般的威严:
“现在,该轮到你们听听——”
“什么叫,‘我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归源舟中,那幅巨大的万象点灵图上,第六道玄奥的锁链应声而碎,彻底消散。
而那第七道顶天立地的巍峨虚影,则前所未有地剧烈震荡起来,仿佛沉睡的远古意志,终于被这跨越万里的神迹彻底唤醒。
凤无涯的目光如同一柄神裁之刃,并非仅仅斩断眼前的混乱,更是在这片土地的灵脉深处,刻下了一道未来无法逾越的界限。
那场看似温柔的灵雨,依旧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