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横贯天际的星河并非虚影,而是万千沉寂了千百年的器物之灵,在归源鼎的伟力下,第一次睁开了属于自己的眼睛。
它们曾是锄头,是纺车,是孩童的木马,是战士的断剑,此刻,它们是悬于大夏国祚之上,最璀璨的守护星辰。
每一缕星光都带着熟悉的温度——那是灶火边母亲哼唱的摇篮曲,是田埂上父亲挥汗如雨的喘息,是战鼓声中少年最后一次回望故土的目光。
这些早已被遗忘的日常碎片,如今在苍穹之上重新凝聚,化作照亮黑暗的灯。
星光之下,北境十万民众的哭声渐渐止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静谧。
他们仰望着天空,那每一颗星辰,都仿佛是自家门前那口老井,是灶台旁那把用了三代的切菜刀,是父亲手中磨平了棱角的烟斗。
它们在天上,看着自己。
这不是神佛的悲悯,而是家人的凝望。
有人忽然跪下,却不是为了祈求,而是为了叩首还礼;有孩子指着某颗微光闪烁的星辰,喃喃道:“那是我阿爷的犁……他还记得回家的路。”
凤无涯站在归源鼎前,那尊曾由陶翁血肉所化的神鼎,此刻裂纹遍布,仿佛随时都会崩碎。
但鼎内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那万千民众坚定的意念而燃烧得愈发沉稳、炽烈。
她能感觉到,一股磅礴而纯粹的力量正在鼎中酝酿,那不再是单纯的灵露,而是由众生意志淬炼而成的……薪火。
这火不靠天降,不赖神赐,它是凡人以信念为引、以牺牲为柴,亲手点燃的文明之种。
“殿下,”欧阳澈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太虚观设在北境其余五城的符链节点,有七处同时崩毁了!地脉灵气正在……正在回流!”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不止如此,那些原本枯竭的井泉,已有三十六眼开始涌出清流,百姓说……那是‘星泪’。”
凤无涯的目光从星河收回,落在眼前那一张张被希望照亮的脸上。
太虚观豢养天下的阴谋,如同一棵盘根错节的巨树,她今天斩断的,不过是几根最浅的根须。
而那被她引爆地火焚烧了半边身子的丹墟老祖,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和他背后的势力,视凡人为刍狗,视灵气为私产。
如今,凡人不但敢“盗取”他们的灵气,更敢于自铸根基,这在他们眼中,是比弑神更严重的罪。
一场血腥的反扑,正在阴影中酝酿。
“传我将令。”凤无涯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遍全场,“朱鸾司协同北境守军,即刻起,以归源井为中心,布设‘众生大阵’。凡愿献灵者,皆为阵眼;凡受灵馈者,皆为阵基。此阵,不求杀伐,只求守护。”
她顿了顿,环视着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却同样坚毅的面庞,一字一句道:“他们把我们当柴烧,那我们便聚成一团火。我凤无涯对天立誓,这团火不烧尽世间不公,便永不熄灭!”
“永不熄灭!!”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汇聚成一股浩荡的洪流,竟让天上的星河都为之震颤,光芒大盛。
人们不再跪拜,而是站得笔直,仿佛一夜之间,那被抽走的脊梁骨,又重新长了回来。
就连空气中弥漫的焦土气息,也被一种新生的肃穆所取代。
皇宫深处,那一声微弱的梦呓之后,连璟的呼吸奇迹般地平稳下来。
他眉心处那一点因道胎受损而浮现的死灰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一缕极淡的金芒,自他与地脉共鸣的深处,悄然亮起,呼应着北境上空那片璀璨的星河。
他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梦中握住了什么久违的东西——或许是儿时母亲牵他的那只手,又或许,是这片土地终于苏醒的心跳。
灯,真的亮了。
夜色褪去,晨曦微露。
归源井外的百里长龙,并未因一夜的奇迹而散去,反而愈发凝实、沉静,如一道由血肉与意志铸成的堤坝,沉默地横亘在北境荒芜的大地上。
酷暑褪去,寒意渐生,队伍中的人们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却无一人后退。
他们或席地而坐,或倚靠着身旁同样沉默的同伴,目光坚定地望着那口仍在吞吐着氤氲火光的归源鼎。
献灵已经结束,但他们没有走。
他们在等,等一个命令,等一个让他们这身被点燃的枯骨,能够投入那熊熊炉火的机会。
一位老妇人从怀中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那是她丈夫三十年前战死沙场后朝廷发下的抚恤,从未花出。
她轻轻将它放在脚边的石块上,像献祭,也像告别。
风沙卷起尘土,吹过一张张坚毅的脸庞。
百里尘道的尽头,一个身影缓缓出现,他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步履蹒跚,可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仿佛在用余生,一寸一寸地丈量着从绝望到希望的距离。
他衣衫褴褛,脸上沟壑纵横,却有一双清澈得近乎透明的眼睛。
当他终于走近,凤无涯猛然一震——那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早已被认为陨落的通玄境隐修,二十年前曾在南岭讲道七日,点化三千农夫,后不知所踪。
如今,这位老农模样的老人抬起头,对着归源鼎深深一拜,沙哑开口:“薪火不灭,人间可期。老朽来迟,愿为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