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雪原之上,风雪骤然静止。
一杆由无尽风雪凝聚而成的巨型战旗虚影,自北境天穹之巅浮现,旗面虽无图腾,却透着一股亘古不灭的铁血杀伐之气。
它无声地向南飘荡,仿佛一位沉默的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枯骨原上,九百具骸云骑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齐齐停止了巡弋。
他们静立在皑皑白骨之上,空洞的眼眶中,幽蓝的魂火剧烈跳动,头颅微微垂下,似在聆听那来自远古的战歌,又似在向那面无形的战旗致以最崇高的军礼。
祭坛之上,凤无涯一双金瞳灿若曜日,洞穿了厚重的冻土与岩层。
在她的视野里,深埋于地底的大陆龙脉北支,那条本应沉寂如死物的地气之龙,竟在此刻开始自发地搏动!
每一次跳动,都释放出磅礴的生机与战意,仿佛一头沉睡了千年的巨兽,正在被这面战旗唤醒。
整片北境大地,都在这韵律中微微颤抖,活了过来。
她缓缓收回目光,转向肃立于骨冢前的花无归。
风雪拂过他银白的发丝,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孤高与决绝。
“你曾对本宫说过,若我欺你,你便不惜引煞气焚尽这万里江山。”凤无涯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如今,我已燃我皇血,以为此誓。这支由北境战魂凝聚而成的骸云骑……你,可愿亲自统御?”
花无归沉默了。
他看着那九百名静立的骸骨骑士,看着他们眼中跳动的、与自己同源的魂火,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脉动。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严寒中化作一道白练。
他没有言语,而是用行动做出了回答——他向前一步,单膝重重触地!
积雪与骨粉四溅。
“吾,花无归,”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不为臣,只为护界之人!”
不为臣,是不向皇权低头。
为护界,是与她站在同一战线。
凤无涯懂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在她唇边一闪而逝。
这,是比君臣更牢固的盟约。
然而,这份沉重的盟约尚未被暖意捂热,凛冽的杀机便已破空而至。
当夜,一道矫健的身影踏着凝固的冰凌,从极北的黑暗中奔袭而来。
正是苍狼之母。
她甚至来不及整理被风雪打湿的皮裘,便在祭坛之外双膝跪倒,双手颤抖着捧上了一卷粗糙的兽皮图卷。
“殿下!”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极北冰渊……裂开了三道巨大的口子!无尽的黑雾正从里面涌出来,有东西……有东西正试图从深渊底下爬上来!”
她猛地指向图卷上的一处,那里用某种猩红的颜料标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斑。
“这是‘噬魂瘴’!我族的萨满以生命为代价窥探到的景象!此瘴不伤肉体,专腐灵体!一旦骸云骑被其侵染,他们不灭的战魂,会在顷刻间化为只知杀戮的怨魂,甚至……会反戈相向!”
凤无涯脸色一沉,迅速展开悬于身侧的【山河图】。
随着她灵力注入,广袤的北境疆域在图卷上清晰浮现。
她将苍狼母的兽皮图与之一一对照,果然,在代表极北冰渊的三个关键节点上,不知何时已浮现出三团不祥的暗红色光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
时不我待!
“断旌!”凤无涯厉声喝道。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末将在!”
“你即刻率三百骸云骑,奔赴东谷风口,结阵镇守!记住,不求杀伤,只求阻滞!”
“遵命!”断旌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化作一道流光,直奔骸云骑军阵。
“其余将士,”凤无涯的目光扫过花无归和苍狼母,金瞳中燃起熊熊战意,“随本座亲赴西脊断崖!传令全军,此战非为屠戮,而是——试阵!”
西脊断崖,地如其名,是枯骨原向西延伸的尽头。
断崖之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冰渊裂口。
那黑色的“噬魂瘴”如同一片粘稠的、拥有生命的沼泽,正缓缓向上蠕动。
瘴气所过之处,万年不化的冻土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作一片漆黑的泥泞,就连散落其间的巨大兽骨,也在接触到瘴气的瞬间,无声地崩解成齑粉。
凤无涯立于断崖之巅,衣袂在瘴气带起的阴风中猎猎作响。
她毫不迟疑,玉手一挥,【万象点灵图】冲天而起,悬于半空。
她并指为剑,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一缕蕴含着至高皇血的殷红血液飞射而出,精准地没入图中那第九块、也是最新亮起的碑石虚影之中。
嗡——!
图卷上,一道繁复无比、由亿万战魂符文构成的“战魂矩阵纹”被瞬间激活,投射出一片巨大的光幕,将整个西脊断崖笼罩!
“吼!”
同一刹那,她身后的六百骸云骑同时抬头,眼中幽火暴涨,由幽蓝转为刺目的炽白!
光幕上的矩阵纹仿佛化作了无形的丝线,将六百名骑士的战魂意志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形成一个首尾相连、循环不息的环形战阵。
花无归立于战阵中央,断旌临行前已将那面象征着旧部统帅权的令旗交予他手。
他紧握着冰冷的旗杆,感受着六百道磅礴战意如江河汇海般涌入己身,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高举令旗,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源自魂魄深处的低喝:“玄甲——叠煞!”
万骨齐震!
六百骸云骑的战意被瞬间压缩、凝聚,在令旗的引导下,化作一道粗壮无比、高速旋转的螺旋霜流,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狠狠地贯入了下方那片蠕动的噬魂瘴核心!
“叽——!”
黑雾中发出一声不似任何生物能发出的凄厉惨嚎,那片粘稠的瘴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然炸裂、溃散!
黑雾散尽,露出了其中被裹挟的真正“东西”——那是一具具身披早已腐朽不堪的甲胄、手持断矛残戈的尸傀!
他们的盔甲样式,赫然是百年前在北境神秘失踪的那支帝国边军!
司马昭南站在远处一块巨岩上,手中史笔在竹简上疾走如飞,笔下的字迹力透纸背:“非兵非鬼,乃战魂所聚;非咒非法,唯信念成墙。帝女之血,唤醒沉睡之龙;北境之魂,铸就不朽之师!”
战后清点,仍有两具骸云骑因躲闪不及,甲胄边缘沾染上了一丝残余的瘴毒,坚不可摧的骨骼上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魂火也变得黯淡,濒临瓦解。
部下请示是否按军规将其魂火熄灭,进行“销毁”,以免后患。
“不必。”凤无涯走到那两具摇摇欲坠的骸骨骑士面前,再次割开手腕,将自己的皇血一滴一滴地注入他们空洞的胸腔。
她凝视着他们眼中即将熄灭的魂火,低声说道:“你们的名字,本宫记下了。”
奇迹发生了。
金色的皇血如拥有生命的岩浆,在他们残破的骨骼内迅速流淌,所过之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修复。
不仅如此,当魂火重新燃起时,他们的玄黑甲胄上,竟多出了一道淡淡的赤色痕迹,仿佛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疤。
这是战损的痕迹,更是被皇血亲自治愈的无上荣光!
“初损之荣!”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消息传开,在场所有的骸云骑,包括远在东谷风口的断旌所部,仿佛心有灵犀,同时举起手中的骨质兵刃,重重叩击胸甲!
“铛!”“铛!”“铛!”
三声整齐划一的叩甲声,汇成一股金戈铁马的洪流,声浪直冲云霄,竟将天际的阴云都震散开来!
月落时分,战事暂歇。
凤无涯立于枯骨原的最高峰上,夜风吹动着她的长发。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仿佛由鲜血凝结而成的符箓,交到花无归手中。
“此为‘心印符’,由本宫皇血凝结。持此符,便可与本宫的金瞳产生共鸣,千里之外,亦能互通军情战意。”她深深地看着花无归,“这座新生的北门,本宫交给你了。但你要记住——若有任何无法抵御的异动,立刻焚符传讯,切莫死战!”
花无归接过那枚尚带着凤无涯体温的符箓,郑重地将其贴身收好,随后,他对着凤无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
就在此时,远处的苍狼母忽然仰起头,对着血色的残月,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古老的狼啸!
“嗷——呜——!”
啸声仿佛一道无形的钥匙,开启了古老的机关。
随着万千苍狼的应和,整片广袤的枯骨原开始缓缓下沉,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不过三尺,一座完全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巨门,竟从地底轰然升起,横亘在天地之间!
巨门之上,用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老文字,刻着两个大字:
归墟。
几乎在“归墟”之门升起的同一瞬间,远在万里之外的皇宫深处,静坐于密室中的连璟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惊疑不定地摊开手掌,那枚由他辛苦祭炼的道胎,此刻正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
他闭上眼,神识顺着道胎的感应无限延伸,瞬间便触及到了那流淌于整个大陆地底的龙脉。
他“看”到了,有一缕极其微弱、却阴冷诡谲到极点的气息,不知从何而来,正无视了皇城固若金汤的守护大阵,悄无声息地顺着龙脉的脉络,向着大陆的四肢百骸,开始了无声的渗透与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