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乱成了一锅滚粥。
数十名太医被禁军半请半押着,连滚带爬地冲入寝殿,个个面如土色,生怕女帝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然而,当为首的张院使颤抖着将三根手指搭上凤无涯皓白的手腕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脉象沉稳有力,气息绵长深远,这哪里是中了奇毒的模样?
分明比他这个天天喝补药的老头子还要康健!
可陛下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的,面色青紫的模样绝非作伪。
张院使冷汗涔涔,反复诊了三遍,又与其他太医交换了惊疑不定的眼神,最终只能硬着头皮,跪地回禀殿外焦急等候的沈昭华:“回禀沈统领,陛下……陛下龙体并无中毒之兆,只是……只是心神耗损过甚,气血逆行导致的一时昏厥。只需静养三日,辅以安神汤药,便可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满殿的宫人齐齐松了口气,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困惑。
沈昭华屏退众人,只留自己守在内室,挥手布下一道隔音结界。
她走到床榻边,看着那张“昏睡”中的绝美面容,低声问道:“陛下,真要避世三日?”
下一瞬,凤无涯骤然睁眼,那双凤眸中哪有半分病弱,只有清冷如霜的锐利。
她缓缓坐起身,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我要让他们以为我退了,才能看清谁敢趁机上前,在我这凤座上狠狠踩一脚。”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运筹帷幄的绝对自信。
随着她心念微动,三道无形的指令已然发出。
一道神念如水波般荡开,悄然融入凤仪宫外的池水,潜伏在连璟居所外的莲心立刻收到了指令,整个人的气息与周围的水融为一体,化作最完美的监视者。
另一道指令则化作一只漆黑的乌鸦幻影,无声无息地飞出皇宫,直扑太师府,那是专司暗杀与盯梢的墨鸦。
而最深沉的一股力量,则顺着宫殿的梁柱沉入地底,渊瞳的意识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监听着整座皇城地脉深处的每一丝私语与震动。
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以凤仪宫为中心,正悄然张开,静待猎物入网。
而被这张网重点关注的连璟,此刻正被安置于一座名为“听雪斋”的偏殿。
此地四面环水,只有一座吊桥与外界相连,名为安置,实为软禁。
自入宫后,这个俊美得近乎妖异的前朝贵子便始终沉默,不饮不食,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盘膝坐于窗前,任由月光洒在身上。
他低头凝视着手腕上那副沉重的玄铁锁链,指尖轻柔地抚过冰冷的链身,似乎在通过这金属感应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频率。
透过水面倒影窥探着这一切的莲心,将心神沉入极致,试图窥视其心绪。
然而,她骇然发现,连璟的意识深海中,竟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金色“封印波动”。
每当外界的灵气,哪怕是风吹草动引发的微小扰动,那层封印便会随之微颤一次,仿佛一个被撑到极限的气泡,随时可能碎裂。
更诡异的景象由渊瞳从地底传回:每逢子时,皇宫各处的井水都会停止正常的流动,转而以一种肉眼难辨的缓慢速度,自发地、一丝一缕地朝听雪斋的方向汇聚。
那景象,不似水流,倒像是万千信徒在向它们的神明朝圣。
凤无涯在寝殿中听着莲心与渊瞳的同步回报,秀眉缓缓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的雕花。
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这人不是被囚,而是……在苏醒。”
与此同时,她真正想钓的鱼,终于按捺不住,咬钩了。
太师萧阙,借着“探病”的由头,亲至凤仪宫。
他一脸忧心忡忡,言辞恳切,仿佛真是为女帝安危揪心不已的忠臣。
然而,就在他躬身行礼,靠近珠帘的刹那,一丝极度隐晦的精神力从他眉心射出,化作一道无形无影的“窥魂术”,悄无声息地探向内室。
他要亲自确认,这女帝是真伤还是假戏!
岂料,那道精神力刚一触及内室的空气,殿中角落里那尊三足香炉内,早已燃尽的香灰竟倏然无风自动,轻轻浮动起来。
一个以香灰为基的“烬守”阵在瞬息之间被激活,如同一张贪婪的嘴,将那道“窥魂术”连同其残留的术法痕迹尽数吸收,吞噬得干干净净。
不仅如此,大阵在吸收完毕后,还沿着那丝气机进行了一次微弱却精准的反向追踪,锁定了施术者的本源气息。
内室中,凤无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她对空中的墨鸦幻影下令:“去,将这道‘味道’,刻在太师的书房里。”
当夜,一道黑影潜入守备森严的太师府,如入无人之境。
墨鸦找到了萧阙的书房,在那张他最常坐的紫檀木大椅的椅背上,用那丝附着了窥魂术气息的能量,融合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蛊毒,刻下了一道比发丝还细的血色纹路。
那蛊毒,正是凤无涯当初用玉蝉从“醉心蛊”毒酒中蒸发酒液时,悄然截留的些许本源成分。
如今反向嫁接,一个“萧阙私藏并修炼违禁蛊药”的完美证据链,就此伪造而成。
第三日清晨,朝会之上,礼部侍郎周明远突然出列上奏,称太师府上空连续两晚都有异光闪烁,紫气缭绕,恐非吉兆,疑有人在修炼邪门功法或炼制邪器。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议论纷纷。
虽未明指,但矛头已然对准了太师萧阙。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陛下驾到!”
众人只见凤无涯在沈昭华的搀扶下,缓步走上御座。
她面色依旧苍白憔悴,步履也略显虚浮,但那双凤眸中的威仪却半分未减,扫视全场,喧闹的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朕躬安。”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个角落,“朕抱恙三日,劳诸位爱卿挂心了。”她没有理会周明远的奏报,反而命人当众焚起一炉上好的龙涎香,亲自祷告:“朕祈我大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佑国体安宁,扫除一切宵小邪祟。”
祷告完毕,她对沈昭华示意。
沈昭华立刻会意,捧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盒。
凤无涯亲自打开玉盒,里面盛放的,正是那枚替她代饮毒酒后碎裂的玉蝉残壳。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残壳,声音清幽地道:“此虫通灵,代朕承毒,魂魄未散。今日朕便借列祖与朝堂之威,请其显灵,验一验这撼动国本的究竟是何等邪物。”
话音刚落,她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滴在玉蝉残壳之上。
只见那残壳猛地一颤,竟凭空燃起一蓬幽绿色的青焰!
火焰之中,三个扭曲盘绕的符文若隐若现,其形态与古籍中记载的“醉心蛊”本源印记,别无二致!
“是醉心蛊!”不知是谁失声惊呼。
满殿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太师萧阙的身上。
萧阙的脸色瞬间变了数变,从震惊到阴沉,最后化为一片铁青。
他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却百口莫辩。
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出列,低头躬身:“陛下圣明,老臣……愿配合彻查,以证清白!”
那一夜,风波暂息,暗流却愈发汹涌。
凤无涯独自一人登临皇宫最高的观星台,手中提着一盏明心灯,遥遥凝望听雪斋的方向。
此灯能映照人心,洞察气运。
此刻,灯焰竟不再是温暖的明黄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
灯焰摇曳间,一幅画面在其中缓缓浮现——听雪斋内,连璟依旧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然而,他的唇角,却正以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缓缓扬起。
那是一个洞悉全局、尽在掌握的微笑。
他仿佛早已看穿了凤仪宫的算计、朝堂上的交锋,将这一切都当成了一场无足轻重的戏剧。
就在此刻,凤无涯心神猛地一震,是莲心最急促的示警!
“陛下!听雪斋正下方,地下三尺处,有一块青砖正在发烫!那块砖,从未在皇宫任何建筑图纸上登记过,其材质、气息,竟与深埋于皇宫地基龙脉之上的‘骨鸣’砖石,极为相似!”
骨鸣石,乃是开国太祖以百兽之骨混同天外陨铁所铸,是支撑整个大夏王朝龙脉气运的根基!
凤无涯瞳孔骤然紧缩,握着明心灯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终于明白了那井水朝圣的真正含义,也明白了连璟那若有若无的苏醒气息究竟在做什么。
他在……点化我的王朝?
她指尖在冰冷的白玉栏杆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足以冻结空气的寒意。
“好一个前朝贵子,你以为你是误入棋局的猎物,其实你才是那个藏在幕后的执棋人么?”
“那这一次,我们换种玩法。”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条环绕着听雪斋、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道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环绕着听雪斋的水,既是他的囚笼,亦是他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