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是京中最快的信使。
连璟将至的消息,如同一滴墨落入清水,迅速在皇城内晕染开来。
其中,以丞相萧阙的动作最为迅疾。
他甚至不必亲自出面,只需手下门客在几处人多的茶楼酒肆里“无意”间泄露几句,便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听闻那前朝贵子连璟,根骨绝伦,乃是千年难遇的合炉圣体。若能将其献予陛下……或许,能助陛下一举突破修行瓶颈,得享长生!”
此言一出,满城哗然。
表面上,这是为女帝的修为考虑,是臣子的拳拳之心。
但暗地里,却是一把最毒的软刀子。
它不仅将连璟钉在了“炉鼎”的耻辱柱上,更是将一盆脏水泼向了女帝凤无涯——暗示她将是一位耽于享乐、以采补之术维持统治的昏君。
这无疑是在用最恶毒的揣测,去撩拨一位帝王最深处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凤仪宫内,墨鸦将外界传言一字不落地汇报完毕,殿内气压低得仿佛能凝出冰来。
凤无涯却只是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什么也没说,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已然杀机毕现。
她没有去辩解,也没有去捉拿散播谣言之人。
她只是起身,独自一人走到了宫后那片终年寒气缭绕的寒鉴池。
池中央,一株千年未曾绽放的冰魄莲正静静矗立。
凤无涯伸出素手,指尖凝出一抹锋锐的灵光,毫不犹豫地划破了心口。
一滴、两滴……殷红的心头血,带着帝王的无上威压与炙热的生命力,滴滴坠入莲座。
一连七日,她日日如此。
第七日的黄昏,当最后一滴心头血融入莲心,那株沉寂了千年的冰魄莲,终于在一阵清越的微响中,缓缓绽开了一朵近乎透明的银白莲花。
花瓣轻颤,仿佛在对她的君主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凤无涯凝视着它,朱唇轻启,声音清冷而威严:“听我令,守一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莲花的花芯之中,光华流转,竟凝聚出了一道朦胧的、与她有七分相似的窈窕人影。
这人影拥有独立的感知力,却与凤无涯心意相通。
“从今日起,你名‘莲心’。”凤无涯低语,“替我看住他,看清他。”
莲心人影微微颔首,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隐没于凤仪宫的梁柱之间,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另一道密令已送至墨鸦手中。彻查连璟的押送路线!
结果很快回报。
沿途的所有驿站,自连璟一行人入住后,都曾燃烧过一种特殊的香料。
经过沈昭华的辨别,那是一种名为“迷神引魂香”的禁药。
此香无色无味,却能潜移默化地侵蚀修士的神识,使其精神萎靡,意志薄弱,极易被人操控,是圈养“炉鼎”时最常用的阴毒手段。
“好一个萧阙,真是步步为营。”凤无涯冷笑。
她立刻传召了宫中药理第一的沈昭华,命其连夜调配出解毒的熏香,不动声色地将凤仪宫内所有的燃香尽数替换。
但她做得远不止于此。
那些被换下的、蕴含着“迷神引魂香”的香料,她并未销毁,反而命人小心焚尽,将所有香灰收集起来。
寝殿之内,她取来香灰,咬破指尖,将自己的鲜血混入其中。
随即,她以指为笔,以血灰为墨,在寝殿的四个角落,分别画下了一道极其微小、肉眼难辨的聚灵阵法。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随着她最后一笔落下,那些本是死物的香灰,竟被赋予了短暂的灵性,仿佛有了生命般微微翕动。
这便是她独创的“烬守”防线。
一旦有任何精神类的禁制或法术在殿内发动,这些香灰便会自动感应,结符示警!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主角登场。
连璟入宫那日,天色阴沉,飘着一层薄薄的冷雾。
他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衣,即便身处囚徒之境,依旧难掩其清冷绝尘的气质。
只是那双手腕上,缠绕着沉重的玄铁锁链,每一次晃动都发出压抑的碰撞声。
抬着软轿的太监们显然得了授意,故意将轿子颠簸得厉害,让他本该从容的步伐,显得踉跄而狼狈。
御道两侧,百官伫立,目光各异。
有好奇,有贪婪,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轻蔑。
他们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被送上拍卖台的珍奇货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凤无涯高坐于龙椅之上,神色平静地扫视着下方的一切。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各怀鬼胎的臣子,最终落在了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身上。
通过掌心那盏无人能见的“明心灯”,她清晰地看见,连璟那双低垂的眼眸里,没有半分身为阶下囚的屈辱与不甘,只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羞辱,都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的脚踏上大殿前的第一级玉阶时,凤无涯藏于袖中的另一件本命法器“渊瞳”,竟传回了一阵悸动——远在宫后寒鉴池中的池水,竟在此刻无风自动,层层涟漪以一种朝拜般的姿态,向着大殿的方向涌动。
凤无涯的心,猛地一震。
这人……绝不止是炉鼎那么简单。
当晚的接风宴,名为洗尘,实为猎场。
酒过三巡,丞相萧阙亲自端着一樽金杯,满脸恭敬地来到御前:“陛下日理万机,此乃臣寻来的灵犀百花酿,或可为陛下略消疲乏。”
凤无涯的视线落在那杯酒上,酒液清澈,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但在她的感知中,这酒里,分明潜藏着一只蓄势待发的“醉心蛊”。
一旦饮下,中蛊者便会情欲勃发,理智尽失。
她凤眸微抬,含笑接过了酒杯,在众人注视下,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然而,无人看见,就在她举杯的瞬间,隐匿在暗处的莲心已隔空引动灵力。
那杯致命的毒酒顺着她的唇角滑下,却并未真正入喉,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悄无声息地导入了她宽大袖袍中一枚早已被点化的玉蝉体内。
玉蝉通体温润,在接触到酒液的刹那,瞬间将其蒸发,同时吐出一口与酒气别无二致的纯净雾气,完美地模拟出了饮酒的姿态。
而那些被导入袖中的真正酒液,则顺着一根肉眼无法看见的隐形水线,滴落地面,被一块特制的“骨鸣”砖石悄然吸收,并即时分析其成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宴至中途,正当萧阙眼底的得意之色愈发浓郁之时,御座上的凤无涯却忽然秀眉紧蹙,玉手抚额,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随即身子一软,竟直直地从龙椅上昏倒下去!
“陛下!”
沈昭华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整个宴会厅的虚伪祥和:“陛下中毒了!”
全场哗然,乱成一团。
就在这片鼎沸的混乱之中,全场只有一人,依旧冷静得可怕。
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连璟缓缓抬起头,望向凤无涯倒下的方向,那张清冷如冰雪的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极轻地,动了一下。
也就在这一瞬间,凤无涯寝殿之内,那四处角落的“烬守”香灰,竟毫无征兆地全部悬浮而起,在半空中急速汇聚,最终拼成了两个清晰无比的大字——
演戏。
内殿的软榻上,本该“昏迷不醒”的凤无涯,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手中那盏明心灯的焰火,正愉悦地跳动着,像是在无声的嘲笑。
“好一个前朝贵子……你不信我是真倒,我也不信你是真囚。”
她低声自语,目光穿透了重重宫墙,仿佛与大殿中那道冷静的身影遥遥对视。
“既然如此,我们便看看,谁才是这盘棋,真正的执子之人。”
话音未落,殿外已响起无数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内侍总管惊惶失措的尖叫。
“快!传太医!所有太医,立刻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