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
这两个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磨盘,悬在冀州所有人的心口。
袁绍与曹操,两条北方最凶猛的巨龙,即将在此地,进行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血腥撕咬。
战争的阴云尚未完全压境,袁绍治下的苛捐杂税,却已如蝗群过境,将冀州大地啃噬得满目疮痍。
曾经富庶的乡野,十室九空。
官道上,随处可见倒毙的饿殍,他们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仿佛在无声地质问,这世道,为何不给人留一条活路。
甄家,冀州中山无极的望族。
在这片末日般的景象中,甄家的府邸,是最后一座孤岛。
但孤岛,也挡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浊浪。
袁绍的次子袁熙,看上了甄家有洛神之姿的嫡女,甄宓。
这不是爱慕,而是赤裸裸的索取。
他要的,是甄家的财力,是甄家在冀州士族中的名望,来为他争夺继承权增添筹码。
甄家家主,甄逸,拒绝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那如珠如宝、饱读诗书的女儿,会成为一头野兽的玩物。
拒绝的代价,是袁氏的怒火。
袁熙恼羞成怒,竟欲效仿董卓之流,直接派兵强抢。
月黑风高之夜。
甄逸看着跪在身前,一身布衣、荆钗布裙,却难掩绝代风华的女儿,浑浊的老眼中,满是痛苦与不舍。
“宓儿,往南走。”
“去兖州,去投曹操。”
“他虽是宦官之后,却雄才大略,治下尚有法度。爹爹已为你备好重礼,只要能见到他,或可保你一生平安。”
甄宓含泪叩首,她知道,此一去,便是生离。
或许,也是死别。
一支由十余名忠心护卫组成的商队,趁着夜色,悄然驶出了无极县城。
马车里,曾经的甄家明珠,紧紧抱着一个装满了金银珠宝与珍贵典籍的木箱,听着车外萧瑟的风声,心中一片茫然。
天下之大,何处是家?
追兵,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袁熙的怒火,远超甄逸的预料。
商队一路躲藏,一路奔逃,早已偏离了预定的官道,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了地势复杂的太行山脉。
祸不单行。
就在他们耗尽了最后的清水与干粮,于一处山谷中绝望徘徊时,一群真正的豺狼,出现了。
那是一伙盘踞在太行山脉的匪寇,足有四五十人,个个凶神恶煞,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淫邪的光芒。
“大哥!是女人!还是个极品的女人!”
“还有好几辆马车!发财了!今天发大财了!”
匪寇们呼啸着,从山林中一拥而上。
“保护小姐!”
甄家的护卫们目眦欲裂,他们抽出兵刃,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试图为甄宓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他们毕竟只是护卫,面对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人数又处于绝对劣势,战局从一开始,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刀光血影中,一个个忠诚的身影倒下。
鲜血,染红了甄宓的视野。
她蜷缩在马车角落,娇躯因恐惧而剧烈颤抖,一张俏脸煞白如纸。
“都给老子滚开!”
匪寇头目一脚踹开最后一名护卫的尸体,狞笑着,一把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当他看到车内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时,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小美人儿,别怕,跟了哥哥,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伸出那只沾满血污和泥垢的大手,抓向甄宓的衣襟。
甄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清白与性命,今日,都将葬送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阵奇异的、如同闷雷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骤然响起!
“那是什么声音?”
匪寇头目动作一滞,疑惑地望向谷口。
只见山谷的入口处,出现了十余个黑点。
黑点迅速放大,那雷鸣般的轰响,正是由它们整齐划一的步伐发出的!
是骑兵!
十余骑,清一色的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人人身着统一的黑色皮甲,头戴铁盔,腰挎环首刀,手中提着一丈长的精钢长矛。
他们的坐骑,竟也披着厚重的皮质马铠,只露出四蹄和眼睛!
一股冰冷、肃杀、宛如钢铁洪流般的气息,扑面而来。
为首的一名骑兵队长,甚至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场中的惨状,然后,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向前一指。
“犯我桃源者,杀无赦。”
冰冷的声音,仿佛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下一刻。
十余骑同时催动战马,发起了冲锋!
那不是寻常骑兵的冲锋。
他们的阵型,没有丝毫散乱,十余匹战马,仿佛连成了一个整体,化作一柄无坚不摧的黑色铁锥,狠狠地凿进了匪寇群中!
匪寇们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像样的抵抗。
锋利无比的雪花钢矛头,轻易地洞穿了他们身上那可笑的破烂皮甲,如同热刀切黄油。
一名匪寇惊恐地举起手中的环首刀格挡,却被骑兵的长矛连人带刀,一起贯穿,高高挑飞!
这是一场……碾压。
一场降维打击般的屠杀。
不过短短几十个呼吸的时间。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四五十名匪寇,已尽数化为冰冷的尸体。
那十余骑兵,勒马立于尸山血海之中,竟无一人一骑受伤。
马车内,甄宓早已惊得呆了。
她透过帘子的缝隙,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看着那些如同天兵天将般的骑士,大脑一片空白。
骑兵队长翻身下马,走到车前,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那份杀气。
“车里的人,出来。”
甄宓定了定神,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下马车。
“多谢……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她的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队长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那虽然沾染了尘土却依旧华贵的衣物上停留了一瞬。
“你们是什么人?从何而来,要到何处去?”
甄宓不敢说出真实身份,只得按照父亲的交代,答道:“我们是……中山的行商,家乡遭了兵灾,想去兖州投靠亲戚。”
“行商?”队长眉头一皱,看了一眼那些死去的护卫和散落的财物,显然不信。
但他也懒得追问。
“这里是桃源镇地界,你们要去兖州,方向反了。”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算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跟着我们,先回镇里,一切,等主公发落。”
桃源镇?
主公?
甄宓心中充满了疑惑,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任由这些神秘的骑士,将她们“护送”着,走向那个未知的“桃源镇”。
当商队跟着骑兵小队,穿过一片茂密的白桦林,眼前的景象,让甄宓和她的侍女,同时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呼。
她们看到了什么?
一条宽阔平整、不知由何物铺就的灰色大道,干净得不见一丝泥土。
道路两旁,是规划得整整齐齐的万顷良田,绿油油的作物长势喜人,巨大的木制水车在河水的驱动下,缓缓转动,将清澈的河水送入四通八达的沟渠。
远处,一座巍峨的城墙拔地而起,那灰白色的墙体,在阳光下泛着坚硬的光泽,给人一种无法摧毁的厚重感。
城墙之上,手持长矛的士兵往来巡逻,纪律严明。
城门内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而幸福的笑容。
有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如银铃。
有妇人在河边浣洗衣物,一边闲聊家常,一边看着不远处学堂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这里……是人间?
甄宓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一路行来,她所见的,是流离失所,是饿殍遍野,是人与人之间如同野兽般的互相倾轧。
可这里,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只存在于上古典籍中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世外桃源!
当她被带入那座“桃源镇”后,内心的震撼,更是达到了顶点。
干净的街道,完善的排水系统,错落有致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某种工业燃烧的独特气味。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秩序、富足,以及一种……蓬勃向上、不可阻挡的生命力!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在这乱世之中,凭空建起这样一座神迹般的城池?
带着满心的敬畏与好奇,甄宓被带到了镇中心的议事厅。
当她踏入那间宽敞明亮的屋子时,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传说中的“仙长”,那个被所有士兵和镇民,用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所提及的,“主公”。
他很年轻。
年轻得超乎她的想象。
一袭简单的青衫,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束在脑后,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
他没有那些世家公子哥的浮夸与傲慢,也没有武将身上的杀伐之气。
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翻阅着手中的竹简,整个天地的光,似乎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甄宓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那颗因逃亡与恐惧而冰封许久的心湖,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原来……是他。
就在甄宓有些失神之际。
一道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下意识地望去。
只见在那个青衫男子的身后,站着一个白衣胜雪、银发如瀑的少女。
少女的面容绝美,却毫无表情,一双银色的眸子,空灵得不似凡人。
她原本正用一块柔软的白布,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怀中那柄古朴的剑鞘。
她的动作,充满了某种神圣的仪式感。
然而,就在甄宓的目光,与主位上那个男子的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刹那。
就在甄宓的眼中,闪过那一丝惊艳与好奇的,亮晶晶的光芒时。
那个白衣少女擦拭剑鞘的动作,悄然停顿了一下。
只有一下。
随即,她又恢复了那仿佛亘古不变的、缓慢而专注的擦拭。
只是,那块白布,与剑鞘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