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征,如龙入海。
六百人的队伍,在这莽莽太行山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但就是这一粟,却带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气象。
他们的步伐沉稳如一,铁甲在林间光影下反射着森然的冷光,行军队列始终保持着严整的间距,斥候如猎犬般散布在队伍前方与两翼,时刻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这不像是一支县城都尉级别的军队,更像是一支身经百战的帝国精锐。
领军的周虎,骑在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腰杆挺得笔直。
他魁梧的身躯被一套量身打造的雪花钢明光铠包裹,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天神。
但此刻,他那张写满刚毅的脸上,却不见丝毫骄纵,只有一种鹰隼般的警惕。
主公出征前夜的叮嘱,言犹在耳。
“我要的是一个坚固的、能源源不断为我们输送矿石的基地,而不是一场豪赌。”
“记住,站稳脚跟,是第一要务。”
周虎将这两句话,死死地刻在了骨子里。
五日后,远征军已深入太行山腹地近两百里。
周围的山势愈发险峻,古木参天,遮天蔽日,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原始而潮湿的腐殖气息。
赵沐笙的“指南针”,在这深山老林里发挥了神效。无论林子多密,雾气多重,那根小小的磁针总能坚定不移地指向南方,让他们从未偏离过预定的路线。
“将军!”
一名斥候如猿猴般从前方的密林中悄然返回,单膝跪地。
“前方三里处,有一山谷,谷中有水源。我们发现了大量人为活动的痕迹,像是……一个不小的寨子。”
周虎眼神一凝。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斥候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不像我们汉人村落。那些痕迹很奇怪,而且……太干净了,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抹去了所有多余的线索。”
全军的神经,瞬间绷紧。
周虎抬手,整个队伍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六百人令行禁止,只有风吹过林叶的沙沙声。
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因为艺高人胆大就直接带兵压上。
“原地扎营,构筑防御工事!”
“李三,你带一队斥候,摸过去,记住,只探不战!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周虎冷静地下达了命令。
他牢记着主公的教诲:面对未知,谨慎永远是第一位的。
“遵命!”
十名最精锐的斥候,如同十道青烟,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然而,等待是煎熬的。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眼看夕阳西斜,山林的阴影开始拉长,那支斥候小队,却迟迟没有归来。
周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他准备派出第二支队伍接应时,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哨音!
那是斥候小队遇到最高级别危险的信号!
“全军戒备!结圆阵!”
周虎怒吼一声,翻身下马,亲手抄起了一面塔盾。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外围的士兵迅速以盾牌组成一道钢铁之墙,雪亮的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如同刺猬的尖刺。
弓箭手则迅速占据了内圈的高地,引弓搭箭,瞄准着四周的密林。
片刻之后,林中人影晃动。
七个!
只回来了七个!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一个个脸色惨白,神情惊恐,仿佛遇见了鬼魅。
其中两人,更是被人架着回来的,嘴唇发紫,已然昏迷。
“将军!有埋伏!”带队的斥候李三,捂着手臂上的伤口,牙关打颤。
“是什么人?”周虎厉声问道。
“不知道……他们……他们就像林子里的鬼!”李三的眼中满是恐惧,“我们刚靠近山谷,就从树上、草丛里射出无数的毒箭!”
“那箭又细又短,是从一种竹筒里吹出来的,根本没有声音!”
“我们有三个兄弟,当场就倒了!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清!”
周虎快步上前,一把撕开一名昏迷士兵的衣领。
只见他脖颈处,插着一根不过寸许的黑色细刺,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青紫色。
“快!拿主公赐的药来!”周虎爆喝。
军医飞速跑来,用小刀割开伤口,先是用力挤出毒血,随即拿出一个玻璃瓶,将那清澈的液体倒在伤口上。
“滋啦——”
一阵轻响,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酒香,伤口处冒起白沫。
正是赵沐笙临行前特意嘱咐的,高纯度医用酒精!
清洗过后,军医又将捣碎的草药敷上,几名伤员痛苦的呻吟声,渐渐平息下来。
周虎看着这一幕,心中对主公的敬佩,再次攀升到了顶点。
若非主公神机妙算,提前备下这消毒的酒精和草药,他这十个最精锐的弟兄,今日就要不明不白地折损在这里!
“他们……是什么人?”周虎再次看向李三,声音冰冷。
李三喘着粗气,回忆着那惊魂一刻。
“他们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身上画着奇怪的油彩,行动……行动快得不像人!在林子里跟猴子一样!”
“我们撤退的时候,他们追了上来,我看到他们手里拿着弯刀和短斧,眼神……眼神跟野兽一样!”
周虎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
山越!
这些盘踞在深山老林之中,不服王化,茹毛饮血,与野兽为伍的蛮族!
他们才是这片原始山林真正的主人!
周虎终于明白,为什么主公要他务必站稳脚跟。
马鞍山这块肥肉,早就有了主人!而且是一群比任何流寇都更难缠,更凶狠的毒蛇!
“呜——呜——呜——”
就在此时,一阵诡异的、仿佛鬼哭狼嚎般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的林海中响起。
夜幕,降临了。
“敌袭!”
周虎的怒吼声,划破了营地死一般的寂静。
嗖!嗖!嗖!
回应他的,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毒箭!
这些毒箭悄无声息,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射来,仿佛长了眼睛。
“举盾!”
“当!当!当!”
密集的撞击声响起,桃源军的士兵们将身体死死藏在盾牌后面,巨大的塔盾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壁,将所有毒箭尽数挡下。
然而,这只是开始。
随着号角声越来越近,一道道黑色的鬼影,从林间的阴影里猛地窜了出来!
他们赤着脚,在崎岖的山地上奔跑如飞,悄无声息。
他们手中的弯刀,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夜袭!
这些山越人,竟然想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诡异的身法,一举冲垮他们的军阵!
“稳住!长矛手!准备!”
周虎目眦欲裂,他能看到,那些山越人脸上涂抹的油彩,在月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们的眼中,没有人类的情感,只有野兽捕食时的疯狂与贪婪。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山越人,速度快得惊人,他们甚至在冲锋的途中,不断变换着方位,如同一群飘忽的鬼火。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赵沐笙用现代军事理论和无数次演练,一手打造出的铁血军阵!
“刺!”
就在山越人冲到阵前五步的距离时,周虎发出了简洁而冰冷的指令。
“噗!噗!噗!”
上百根雪花钢长矛,在同一时刻,从盾牌的缝隙中猛然刺出!
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头钢铁巨兽,亮出了它致命的獠牙!
冲在最前的山越勇士,根本没料到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快,配合如此默契。
他们引以为傲的身法,在这密不透风的矛林面前,瞬间失去了所有意义。
一个照面,就有十几名山越人被长矛贯穿了胸膛,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被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鲜血,染红了营地前的土地。
后面的山越人见状,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发出更加狂暴的嘶吼,他们竟想用身体硬撼长矛,为同伴创造机会!
“收!刺!”
周虎冷静地指挥着。
长矛手们机械般地重复着收回、刺出的动作。
每一次刺出,都必然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山越人如同撞在礁石上的海浪,一次次被撞得粉碎,却又一次次悍不畏死地涌上来。
他们的战斗方式极其野蛮,甚至有人在被长矛刺穿后,还死死抱住矛杆,用嘴去撕咬持矛的士兵!
激战中,周-虎的勇猛起到了定海神针般的作用。
他放弃了指挥,将防线交给副将,自己则提着主公亲赐的惊雪宝刀,如猛虎下山般冲入了战团!
一名山越勇士见他身披重甲,以为是块硬骨头,狞笑着挥舞短斧劈来。
周虎不闪不避,手中宝刀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
“唰!”
一声轻响。
那名山越勇士连人带斧,竟被从中劈成了两半!
鲜血与内脏,洒了一地。
惊雪刀削铁如泥的锋利,配合周虎天生神力,简直就是一台无情的杀戮机器!
“吼!”
周虎一刀建功,胸中豪气万丈,他仰天发出一声巨吼,再次冲向另一名敌人。
他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悍然冲入了山越人的阵型之中,刀光所及,残肢断臂横飞。
连续斩杀了七八名冲在最前的山越勇士后,这些野兽般的蛮族,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他们怕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猛将!
“呜——”
悠长而带着不甘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所有的山越人,如同接到了某种指令,毫不恋战,如潮水般退去,几个起落便再次消失在无边的黑暗林海之中。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咋舌。
营地前,只留下了二十多具山越人的尸体,和一地的狼藉。
而桃源军这边,除了最初斥候小队的损失,以及几名士兵被悍不畏死的山越人临死反扑抓伤外,竟无一阵亡!
周虎站在尸体堆中,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热气从他的口鼻中喷出。
他低头,看向脚下的一具山越人尸体。
那人身上只围着一块兽皮,装备简陋,但浑身的肌肉虬结,如同铁块。他的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眼中那股至死未消的悍勇之气,让周虎都感到心悸。
这不是流寇,不是乱兵。
这是一群以山林为家,以战斗为生的真正战士。
周虎缓缓直起身,擦去脸上的血迹,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知道,今晚的胜利,只是侥幸。
是靠着精良的装备、严明的纪律和自己出其不意的爆发,才暂时击退了敌人。
但下一次呢?
这些山越人对地形的熟悉,神出鬼没的袭扰,还有那防不胜防的毒箭……
他们就像是这片山林的毒牙,只要自己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就必须时刻提防着被他们狠狠咬上一口。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了。
周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他一个武将能够处理的范畴。
他必须,也只能,求助于那个总能创造奇迹的男人。
“来人!”周虎沉声喝道。
“立刻挑选两名最机警的弟兄,带上我的亲笔信和山越人的武器样本,连夜出发,用最快的速度,返回桃源镇!”
“告诉主公,我们……可能惹上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