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答应被禁足的消息像颗小石子,在后宫的水面上漾开圈涟漪。有人说她是自讨苦吃,也有人偷偷议论张淑妃刚得势就“压了一头”,这些话顺着宫人的脚步,悄悄飘进养心殿时,张秀女正帮陛下研墨。
“不必理会。”陛下笔尖在奏折上一顿,朱红的墨点落在“沧州堤坝加固”几个字旁,“她们说她们的,你过你的日子。”
张秀女“嗯”了一声,研墨的力道却重了些。墨锭在砚台里转着圈,她忽然想起云答应那日拾桂花的背影——原来这宫里的人,都在悄悄看着别人的动静,像檐角的麻雀,既警惕又好奇。
午后,云答应遣人送来了一碟桂花糕。糕上撒着金粉似的桂花,甜香里带着清苦。“云答应说,这糕里加了陈皮,让娘娘配着茶吃,解腻。”送糕的小宫女怯生生地说。
张秀女拿起一块,咬了小口,陈皮的涩味中和了甜,像极了云答应的性子,看着淡,细品却有滋味。“替我谢过你家小主,说改日我去看她和小公主。”
小宫女刚走,林贵人就带着丫鬟来了。她如今住景仁宫,是秀女里位份最高的,进来时珠翠环绕,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香风。“妹妹刚承宠,姐姐来道贺。”她笑着落座,目光却在殿内扫了一圈,见陈设虽雅致却不奢华,眼底掠过一丝轻慢。
“姐姐客气了。”张秀女请她喝茶,是沧州送来的粗茶,带着土腥味。
林贵人捏着茶盏,指尖的蔻丹红得刺眼:“听说妹妹昨日去了西苑?玉答应那性子,妹妹别往心里去。她呀,就是仗着怀了孕,忘了规矩。”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其实妹妹刚入宫,有些事还不懂。这后宫里,母凭子贵是没错,但前提是……得保住孩子。”
张秀女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贵人笑了笑,起身理了理裙摆,“就是提醒妹妹,有些人的‘胎气不稳’,未必是天生的。妹妹心善,可别被人当枪使。”她说完,又赏了些江南的绸缎,才摇着团扇离去,留下满殿的香,像层油,浮在粗茶的土腥味上。
张秀女看着那叠绸缎,心里沉甸甸的。林贵人的话像根针,刺破了她以为的平静——玉答应的胎不稳,难道另有隐情?
傍晚去看云朵应时,她正给小公主喂米粉。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母女俩身上,暖融融的。“姐姐,林贵人说……玉答应的胎气不稳,可能是人为的?”张秀女犹豫着开口。
云答应喂米粉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女儿的嘴角:“宫里的事,少打听。谁的胎稳不稳,都是天意。”她抱着女儿起身,拉开衣柜,从最底层翻出个布包,“这是我母亲留的平安符,你带在身上。宫里人多眼杂,不求害人,但求自保。”
布包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老虎,针脚粗疏,却比林贵人送的绸缎更让人心安。张秀女接过揣进怀里,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争吵声——是李太医和秦风。
“……玉答应的药必须调整,再用那方子,孩子保不住!”李太医的声音很急。
“陛下有旨,按原方用药,你照做就是!”秦风的声音冷硬。
张秀女和云答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惶。她悄悄走到门边,看见李太医涨红了脸,手里攥着药方,指节发白:“秦风总管!那药里藏红花的剂量已经超了!再用下去,不仅是孩子,连玉答应的身子都要垮!”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秦风拂袖而去,留下李太医在原地,望着西苑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
张秀女的心沉到了底。她终于明白林贵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懂了云答应为何让她“少打听”——这宫里的孩子,竟成了算计的筹码。
回到养心殿,陛下正对着地图看沧州的位置。“父亲派人说,酒已经在路上了。”张秀女强压下心头的惊悸,走上前替他磨墨。
“嗯,等酒到了,朕陪你温着喝。”陛下指着地图上的沧州,“明年开春,朕想亲自去看看堤坝,顺便……去你家坐坐。”
张秀女猛地抬头,眼里的惊喜藏不住:“陛下真的要去?”
“自然是真的。”陛下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看看能养出你这样直性子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的笑容温和,可张秀女却笑不出来。她想起李太医攥紧的药方,想起秦风冷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暖融融的笑意背后,藏着她看不懂的深。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沧州的堤坝塌了,洪水涌进皇宫,冲垮了西苑的宫墙,玉答应躺在水里,怀里抱着个没了气的孩子,而李太医站在岸边,手里的药方被水泡得发涨,上面的“藏红花”三个字,红得像血。
她惊醒时,浑身冷汗,陛下正按着她的肩:“做噩梦了?”
“嗯。”她扑进他怀里,声音发颤,“陛下,玉答应的孩子……”
陛下沉默了片刻,轻抚着她的背:“有些事,朕心里有数。你安心待着,别胡思乱想。”他的声音很稳,却没正面回答。
张秀女把脸埋在他胸前,闻着龙涎香的气息,忽然觉得这香气里,似乎也掺了些说不清的味道,像林贵人的香,像西苑的药,像云大应的陈皮,混在一起,成了这深宫的味。
她不知道这场梦会不会成真,只知道怀里的平安符硌着胸口,提醒她云答应的话——自保。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宫灯摇晃,光影在墙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像极了这宫里的人心,一半在暖光里,一半在暗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