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比别处更亮,却也更冷。明黄色的帐幔低垂,绣着的金龙在光影里浮动,像蛰伏的巨兽。阿菀垂手站在殿角,指尖冰凉——这身绣着缠枝莲的宫装是新做的,料子滑腻得让她不安,仿佛随时会从身上滑下去。
“记住,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近侍‘菀宫女’,只负责研墨递茶,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秦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换上了侍卫的服饰,腰间佩刀,眼神警惕地扫过殿内的梁柱。
昨夜皇上自尽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只有少数几人知晓。此刻殿内的太监宫女都是靖王的心腹,可阿菀仍觉得脊背发寒,总觉得有双眼睛从暗处盯着她。
“卯时三刻,李尚书会来递奏折,他是李嵩的堂弟,必然会试探皇上的近况。”秦风压低声音,“你只需按我教的话术应对,别露破绽。”
阿菀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缝着一小片碎银,是娘塞给她的,说关键时刻能救命。
辰时刚到,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李尚书求见——”
阿菀深吸一口气,走到龙案旁,拿起砚台开始研墨。墨条在砚台里研磨,发出沙沙的轻响,恰好掩盖了她过快的心跳。
李尚书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藏青色官袍,眼神浑浊。他走进殿门时,目光在空着的龙椅上顿了顿,随即转向阿菀,皮笑肉不笑地问:“皇上今日龙体如何?老臣昨夜梦见凶兆,总觉得心神不宁。”
阿菀垂着眼,声音放得轻柔:“回尚书大人,皇上凌晨才歇下,吩咐过不见外臣。您的奏折,奴婢代为呈递便是。”
“哦?”李尚书往前凑了半步,一股酒气混着脂粉味飘过来,“皇上连老臣都不见了?莫非是……龙体欠安?”他的目光像黏腻的蛛网,扫过阿菀的脸,“这位小宫女面生得很,是新来的?”
秦风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阿菀身前:“尚书大人,皇上吩咐过,勿要惊扰。”他手按刀柄,指节泛白。
李尚书瞥了秦风一眼,悻悻地收回目光,将奏折放在案上:“那便有劳姑娘了。若皇上醒了,烦请转告,老臣……很是挂念。”他说“挂念”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里藏着一丝阴狠。
待李尚书离开,阿菀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此人不简单。”秦风皱眉,“他刚才的话是在试探,恐怕已经起了疑心。”
阿菀点头:“他身上有脂粉味,却不是宫里的熏香,倒像是……”
“是宫外青楼的牌子香。”秦风接口道,“李嵩倒台后,他必然在暗中联络党羽,昨夜定是去见了什么人。”
两人正说着,殿外又传来动静,这次是几个嫔妃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位分较高的惠妃。她们穿着华丽的宫装,珠翠环绕,却掩不住眼底的焦虑。
“皇上醒了吗?妹妹们特意炖了参汤来。”惠妃的声音柔得发腻,目光却像钩子般在殿内扫视。
阿菀按照事先编好的说辞应付:“回娘娘,皇上还在歇息。参汤奴婢先收下,等皇上醒了再呈上去。”
“哦?”惠妃身后的丽嫔嗤笑一声,“皇上这几日可真嗜睡,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她故意往龙椅的方向瞟了一眼。
阿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想再说些什么,秦风突然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警示的意味。阿菀会意,垂下眼不再说话。
惠妃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道:“这宫女瞧着机灵,不如就留在本宫宫里伺候吧?”
这是要把她从养心殿调走,好趁机探查虚实!阿菀攥紧了袖口的碎银,正想找借口推脱,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驾到——”
靖王一身朝服走进来,看到殿内的嫔妃,眉头微皱:“诸位娘娘怎么来了?皇上身子不适,正需静养。”
惠妃等人见状,不敢再纠缠,纷纷行礼告退。走之前,惠妃意味深长地看了阿菀一眼,那眼神让阿菀浑身发冷。
“王爷,她们……”
“是李尚书的人。”靖王打断她,语气凝重,“李嵩倒台后,这些后宫嫔妃就成了他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你们刚才的应对很好,没露破绽。”他顿了顿,看向秦风,“城西的粮仓被烧了,李嵩的余党动手了。本王要去处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王爷放心。”秦风道。
靖王离开后,养心殿再次陷入沉寂。阿菀看着空荡荡的龙椅,突然觉得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皇上的气息,冰冷而压抑。
“我们得小心些。”秦风的声音低沉,“李尚书敢烧粮仓,就是想制造混乱,趁机探查皇上的虚实。他们接下来的动作,恐怕会更激烈。”
阿菀点头,心里却升起一个疑问:“皇上……真的是自尽的吗?”
秦风愣了一下,随即道:“靖王说是,应该不会错。”
可阿菀总觉得不对劲。皇上那样深不可测的人,会轻易自尽吗?还是说……他的死,也是一场戏?
傍晚时分,小莲偷偷跑来养心殿,塞给阿菀一张纸条,上面是张妈的字迹:“瑶光殿有异动,宸妃似被软禁。”
阿菀的心猛地一沉。宸妃不是已经被平反了吗?怎么会被软禁?
“张妈说,昨夜看到有黑衣人进了瑶光殿,之后宸妃就再也没出过门。”小莲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担忧,“她还说,李总管在天牢里自尽了,死前喊了句‘皇上饶命’。”
李总管自尽?还喊皇上饶命?
阿菀和秦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如果皇上真的死了,李总管怎么会喊“皇上饶命”?
难道……皇上根本没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阿菀压了下去。不可能,靖王不会骗他们的。
可如果皇上没死,他在哪里?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夜色渐深,养心殿的烛火逐一熄灭,只剩下殿角的一盏长明灯。阿菀和秦风守在殿内,大气不敢出。
三更时分,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踩在地毯上。秦风立刻拔刀,阿菀也握紧了袖口的碎银。
一个黑影从梁上跃下,动作轻盈,落地无声。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阿菀和秦风都愣住了。
是李总管!
他不是在天牢里自尽了吗?
李总管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眼神怨毒地看着他们:“受死吧!皇上说了,留你们不得!”
皇上!他果然没死!
阿菀和秦风同时反应过来,秦风挥刀迎上去,两人瞬间打在一处。李总管的武功比想象中更高,显然之前在偏殿是故意示弱。
阿菀趁机想往外跑,去通知靖王,却被李总管一脚踹倒在地。匕首带着风声刺过来,阿菀下意识地翻滚躲避,匕首擦着她的胳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抓住她!”李总管嘶吼着,对突然从殿外涌进来的黑衣人喊道。
秦风被黑衣人缠住,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阿菀被两个黑衣人抓住。
“皇上要见你。”李总管冷笑一声,用匕首抵住阿菀的脖子,“跟我走!”
阿菀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但绝不是好事。
被押着穿过养心殿的密道时,阿菀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是兰答应身上那种青楼的牌子香。原来李尚书身上的香气,是从这里沾到的。
密道尽头是一间密室,里面灯火通明,皇上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穿着常服,脸色平静,哪里有半分自尽的样子?
“你来了。”皇上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阿菀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阿菀看着他,突然明白了。皇上根本没自尽,他是故意借此机会,引靖王和李嵩的余党露出破绽,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而她和秦风,甚至靖王,都只是他计划中的棋子!
“你把宸妃娘娘怎么样了?”阿菀厉声问。
皇上笑了笑:“她?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留着总是麻烦。”
阿菀只觉得浑身冰冷。原来宸妃已经……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皇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把遗诏交出来。”
“遗诏已经给了靖王殿下!”
“那只是其中一份。”皇上的眼神锐利如刀,“先帝还留了一份传位诏书,在你娘手里,对不对?”
阿菀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他。他怎么会知道?
皇上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先帝晚年最信任的人,不是宸妃,也不是苏婉,而是我。他早就把真正的传位诏书给了我,让苏婉假装保管另一份,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可惜啊,苏婉太忠心,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手里的是真的。”
阿菀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来从一开始,她们就都被先帝和皇上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娘已经把诏书交出来了。”皇上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现在,我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谁也动摇不了我的位置。”
阿菀的心彻底死了。娘……娘竟然也背叛了她?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突然被撞开,秦风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靖王和一群护卫。
“皇兄,你果然没死!”靖王的声音冰冷。
皇上看着他们,丝毫不慌:“来得正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他拍了拍手,密室的墙壁突然移动,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竟然全是弓箭手!
“今日,就让你们都留在这里!”皇上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意。
箭矢如雨般射来,靖王连忙护着众人躲避。阿菀趁机挣脱束缚,跑到秦风身边。
“你没事吧?”秦风拉住她的手,手心滚烫。
“我没事。”阿菀摇头,看着眼前的混战,只觉得无比疲惫。
这场权力的游戏,到底要牺牲多少人才能结束?
箭矢呼啸,刀剑碰撞,密室里一片混乱。阿菀看着皇上疯狂的脸,看着靖王浴血的身影,突然想起娘说过的话:“这宫里的墙,染了太多血,走进去,就很难再干干净净地出来了。”
她握紧秦风的手,眼神坚定。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着走出去。
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还在等着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