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兰芷的第三日,京城下起了入夏的第一场雨。阿菀坐在窗前,看着雨丝斜斜地织入青瓦,手里摩挲着那对合二为一的兰花簪。银簪被雨水打湿过,边缘泛着淡淡的乌色,像极了兰芷临走时眼底未散的忧愁。
“在想什么?”秦风走进来,手里端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铠甲上的水痕——他刚从慈宁宫回来。
“在想兰芷姐姐。”阿菀接过瓷碗,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她带着小石头,能平安吗?”
“放心,我让人跟着护送了。”秦风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沉了些,“慈宁宫那边,太后……绝食了。”
阿菀握着瓷碗的手顿了顿。禁足后的太后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不再哭闹,不再辩解,只是整日坐在窗前发呆,送来的饭菜一口未动。七皇子去看过两次,每次都红着眼圈回来,却始终没松口解禁。
“陛下心里也不好受。”阿菀轻声道。毕竟是生母,血浓于水的牵绊,哪能说断就断。
秦风没接话,只是伸手拂去她发间沾染的雨珠。他袖口的布料磨得有些发白,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阿菀看着那道浅痕,突然想起兰芷临走时说的话:“有些债,不是躲到天涯海角就能赖掉的。”
那时她不懂,如今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心里却莫名发沉。
雨停时,影卫送来一封密信,是江南眼线传回的。信上说兰芷的船在过江时遇到了“意外”,触礁沉了,船上的人无一生还。
“不可能!”阿菀猛地站起来,信纸飘落在地,“我派去的人都是水性极好的影卫,怎么可能无一生还?”
秦风捡起信纸,眉头拧成了疙瘩。信上的字迹是眼线的没错,描述的细节也合情合理,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艘船是他亲自挑选的,船身坚固,还特意加固了船底,怎么会轻易触礁?
“查。”秦风的声音冷得像冰,“查清楚那片水域的礁石分布,查当时的天气,查所有见过那艘船的人!”
影卫领命而去,阿菀却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兰芷说过,她把太后的罪证交给了“可靠的人”,难道……是因为这个,才被灭口的?可太后已经被禁足,谁还有能力在江南动这么大的手脚?
“别自己吓自己。”秦风握住她的手,“或许真是意外。兰芷那么机灵,说不定早就带着小石头跳船了。”
话虽如此,可接下来的几日,江南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兰芷的消息。派去的影卫像石沉大海,连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这天傍晚,王彦突然急匆匆地赶来,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卷宗:“姑娘,老臣在整理先帝旧档时,发现了这个!”
卷宗里夹着一张画,画的是个眉眼温婉的女子,怀里抱着个襁褓婴儿,落款是“兰氏婉娘”——正是年轻时的苏婉。可画中苏婉的手腕上,并没有那朵兰花胎记。
“这是……”阿菀愣住了。
“老臣去太医院查过,”王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苏姑娘根本不是兰家的人!她原名苏婉,是当年兰家收留的孤女,因为长得与兰家大小姐有几分相似,又忠心耿耿,才被兰夫人收为义女,对外只说是兰家二小姐。”
阿菀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卷宗“啪”地掉在地上。不是兰家的人?那她是谁?娘为什么要骗她这么多年?那对兰花簪,那场大火,兰芷的出现……难道全都是假的?
“那真正的兰家二小姐呢?”阿菀的声音发颤。
“不知道。”王彦摇头,“卷宗里只说兰家有两个女儿,大小姐兰芷,二小姐兰若。兰若在大火前就被送到乡下养病,之后便没了记载。”
兰若……阿菀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兰家的女儿,背负着兰家的血海深仇,可到头来,却只是个冒牌货。
“我去找娘问清楚。”阿菀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坤宁宫的门虚掩着,苏婉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面旧铜镜发呆。镜台上放着一支从未见过的木簪,雕的是朵简单的雏菊。
“娘。”阿菀推开门,声音干涩。
苏婉回过头,看到她手里的卷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菀儿,你……”
“我不是兰家的人,对不对?”阿菀的眼泪掉了下来,“您也不是我的亲娘,对不对?”
苏婉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扑过来抱住阿菀,哭得撕心裂肺:“是娘对不起你!是娘骗了你!可我也是没办法啊!”
原来,苏婉确实是兰家收留的孤女。当年大火时,真正的兰家二小姐兰若吓得晕了过去,兰夫人临终前抓着苏婉的手,让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兰若,还把那对兰花簪塞给她,说这是兰家的信物。
苏婉带着兰若逃出来,却在半路遇到了追杀的人。混乱中,她和兰若走散了,只捡到了一支兰花簪。后来她在路边发现了被遗弃的阿菀,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哭得可怜,又想起兰夫人的嘱托,便抱着她隐居起来,对外谎称她是兰家的二小姐。
“我找了兰若很多年,可一直没有消息。”苏婉哽咽着,“我以为她已经……所以才把你当成亲女儿疼,没想到……没想到兰芷会突然出现,还说你是她妹妹……”
阿菀的心像被揉碎了。原来娘的愧疚不是装的,那些温柔也不是假的。可她是谁?她的亲生父母是谁?真正的兰若又在哪里?
“那支木簪……”阿菀看着镜台上的雏菊簪。
“那是我亲娘留给我的。”苏婉拿起木簪,眼神悠远,“她说等我长大了,就用这簪子给我绾发。”
就在这时,秦风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封刚收到的密信:“阿菀,江南有消息了!”
信是影卫写的,说在江底打捞出几具尸体,其中一具怀里抱着个孩子,手里紧紧攥着半支兰花簪——正是兰芷和小石头。
阿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滑落。兰芷到死,都以为她是自己的亲妹妹。
“还有一件事。”秦风的声音带着凝重,“影卫在兰芷的尸体上,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块小小的玉佩,质地普通,上面刻着个模糊的“若”字。
若……兰若?
阿菀看着那块玉佩,突然想起小时候脖子上也戴着块一模一样的,后来被她弄丢了。
“这玉佩……”阿菀的声音发颤。
“影卫说,这种玉佩是江南一带的工匠做的,当年很多人家都会给孩子戴一块,祈福平安。”秦风沉声道,“或许……兰若还活着,而且兰芷早就知道她是谁。”
阿菀猛地抬起头。如果兰若还活着,兰芷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她手里的罪证,是不是和兰若有关?
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一只飞鸽落在宫墙上,歪着头梳理羽毛。阿菀看着那只鸽子,突然觉得,兰芷的死,或许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到底是谁?他要找的,究竟是兰家的余孽,还是……真正的兰若?
而她自己,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这接踵而至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