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柴油与臭氧的气息，将苏念辞从昏迷中呛醒。她艰难地睁开双眼，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于低矮的金属天花板。身下的床铺随着某种节奏轻轻摇晃，耳边是引擎持续的低吼——她在一艘船的医疗舱里。
“躺着别动。”一个温和但不容置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医生按住她想要坐起的肩膀，“你脱水严重，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
苏念辞的喉咙干得发痛，勉强挤出声音：“我在哪里？其他人呢？”
“你在‘海风号’科研船上，”医生一边检查她的静脉输液一边回答，“我们是联合国海洋科考队的。三天前在太平洋垃圾带边缘发现了你的救生舱。就你一个人。”
就她一个人。这句话像冰锥刺入心脏。艾琳博士、霍沉舟、那些守望者的队员们...他们都消失了，随着那个维度裂缝的崩塌而消散。
“不...”她挣扎着想坐起，却被一阵眩晕击倒。输液架上的瓶子叮当作响。
医生轻轻按住她：“你需要休息。另外，身份确认方面有些问题需要你协助。”
门滑开，两个穿着联合国维和部队制服的人走进来。年长的那位出示证件：“我是安德森上校，这位是陈博士。苏小姐，能告诉我们你为何会独自出现在公海上的高级救生舱里吗？”
苏念辞的大脑飞速运转。她不能透露维度旅行和守望者组织的存在，那只会让她被当成疯子或危险分子。
“游轮事故，”她编造了一个最接近的谎言，“我乘坐的‘海明珠号’遭遇爆炸，我侥幸进入救生舱逃生。”
安德森和陈博士交换了一个眼神。陈博士操作手持终端调出数据：“‘海明珠号’确实在两周前报告事故，但所有乘客和船员都已获救。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苏念辞的心一沉。这个时代竟然也有“海明珠号”，而且刚好发生过事故？太过巧合了。
“也许登记遗漏了，”她坚持道，“我当时用的是化名旅行。”
安德森上校的表情变得严肃：“苏小姐，救生舱的技术水平远超民用标准，甚至超过大多数军用规格。而且我们检测到上面有异常的辐射残留，与已知的任何能源都不匹配。”
她意识到常规谎言已经无法蒙混过关。这些人是专业的，显然已经发现了救生舱的异常。
“我需要联系我的家人，”她改变策略，“苏氏集团的苏墨言是我大哥，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两人再次交换眼神，这次带着明显的同情。陈博士轻声说：“苏小姐，苏墨言先生三年前因空难去世了。苏氏集团由他的合伙人接手管理。”
苏念辞如遭雷击。大哥...死了？在这个时间线里已经死了三年？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她可能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而是进入了某个相似但不同的维度。守望者总部、霍沉舟、一切她熟悉的可能都不复存在。
巨大的孤独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强忍泪水，强迫自己冷静思考。首先必须确认这到底是哪里。
“能给我看看新闻吗？最近一个月的重大事件。”她请求道。
陈博士递给她一个平板电脑。苏念辞快速浏览新闻头条，心越来越沉：科技水平似乎比她熟悉的时代落后几年，国际格局也有细微差别，最可怕的是——没有任何关于林兆远、星灵遗产或维度事件的报道。
这个世界仿佛从未经历过那些灾难，也从未有过霍沉舟和守望者组织。
“我想我需要法律援助，”她最终说，“在我联系律师前，我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
安德森上校点头：“合理的请求。但同时，我们必须对你的救生舱进行进一步检查，希望你理解。”
他们离开后，苏念辞陷入深深的迷茫。如果这不是她的世界，那霍沉舟留下的回归设备还能工作吗？她该如何在这个陌生之地生存下去？
几天后，船靠岸了。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港口，而是一个标着“特殊事务处理区”的陌生地点。她被悄悄转移到一个设施内，名义上是“保护性拘留”，实则是软禁。
房间舒适但封闭，没有窗户，所有尖锐物品都被移除。她推测自己正被观察研究，就像从前林兆远对待他的实验品一样。
一天深夜，当大多数守卫换班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出现了。
来人身穿研究员白大褂，面容被口罩和眼镜遮掩，但声音让苏念辞心跳加速：“小辞？真的是你？”
他拉下口罩，露出一张她以为永远失去的脸——苏墨言！比记忆中年长些，鬓角已有白发，但确实是她大哥！
“大哥？！”她难以置信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他们说你死了！”
苏墨言示意她低声：“对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来说，苏墨言确实死了。我伪造了死亡，为了暗中调查一些...危险的事情。”
他快速解释：这个世界确实与她原来的维度不同，但并非完全无关。三年前，一场神秘的“全球记忆重置事件”抹去了大部分人对某些科技和事件的记忆，尤其是与维度研究相关的部分。
“少数人保留了记忆，比如我，”苏墨言说，“我们组成了地下抵抗组织，调查事件真相。你的出现可能是突破的关键。”
苏念辞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沉舟呢？霍沉舟在这个世界存在吗？”
苏墨言的表情变得复杂：“存在，但...不同。这个世界的霍沉舟是‘新全球科技’公司的首席科学家，也是记忆重置事件的主要推手之一。”
希望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这个世界的霍沉舟不是爱人，而是敌人？
“我需要见他，”她坚定地说，“无论是哪个霍沉舟，核心的本质应该是一样的。”
苏墨言摇头：“太危险了。现在的霍沉舟被称为‘冰心博士’，冷酷无情，主导着全球监控系统。他甚至...”他犹豫了一下，“甚至亲自下令追捕并‘处理’了许多保留记忆的人。”
苏念辞不愿相信。无论哪个维度，霍沉舟骨子里的正直和善良不应该改变如此彻底。
“带我去见他，”她坚持，“我有个感觉，这一切都与我有关。”
经过激烈争论，苏墨言最终妥协。他设计了一个计划：第二天有一场科技峰会，“冰心博士”将会出席。苏念辞可以伪装成记者混入，但必须保证不直接接触。
第二天，苏念辞穿着借来的职业装，戴着假证件，混入了峰会现场。当聚光灯照亮主舞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止。
确实是他。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身材，甚至同样的小动作——演讲时无意识转动婚戒的习惯。但眼神完全不同，冰冷如机械，没有任何情感温度。
他的演讲主题是“通过神经科技实现全球和谐”，内容令人不寒而栗：提议通过微调人类记忆和情感来消除冲突，实现永久和平。
这简直就是林兆远和星灵遗产计划的翻版！苏念辞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这个世界的霍沉舟也被某种意识侵占了？
在问答环节，她不顾苏墨言的警告，抢过麦克风提问：“霍博士，您是否相信人类有选择痛苦记忆的权利？即使那些记忆令人悲伤？”
全场哗然。霍沉舟的目光如激光般聚焦在她身上，冰冷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情感和记忆是低效的系统错误，”他回答，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优化人类本质是我们的道德责任。”
但就在他说话时，苏念辞注意到一个细节：他的左手无意识地在空中画着一个熟悉的图案——那是他们前世约定的暗号，意思是“信任我”。
心跳骤然加速。他认出了她！而且正在秘密传递信息！
峰会结束后，苏念辞按照计划准备撤离，却被两个黑衣人拦住：“霍博士想私下会见你。”
苏墨言在远处焦急地示意她拒绝，但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是她等待的机会。
在顶层套房的会议室里，霍沉舟屏退左右，与她单独相对。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苏小姐，或者说，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访客？你的能量签名与这个世界的人类有细微但关键的差异。”
苏念辞直直注视他的眼睛：“沉舟，我知道是你。不必再伪装了。”
霍沉舟的嘴角微微抽动，但声音依旧冰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向前一步，轻声说出只有他们知道的誓言：“海棠花开的季节，你我在月光下立誓：无论跨越多少个轮回，必定找到彼此。”
霍沉舟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但很快，冰冷面具重新固化：“浪漫的幻想，但毫无意义。我感兴趣的是你穿越维度的技术，那可能是实现全球和谐的关键。”
他按下某个按钮，房间四周升起能量屏障：“抱歉，但你的知识和能力太危险，必须被控制。”
门被推开，武装警卫冲入。苏念辞没有反抗，任由他们给自己戴上抑制器手环。在被带离前，她回头看了霍沉舟一眼。
就在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金光，左手再次快速画出那个“信任我”的暗号。
这个霍沉舟确实是他，但被某种力量控制着！而他正在秘密寻求她的帮助！
在被押送的车上，苏念辞抚摸着手腕上的抑制器，心中不是恐惧而是希望。无论多么不可能，她一定会找出控制霍沉舟的力量，还他自由。
就在这时，车队突然急刹车。外面传来爆炸声和枪声。车门被强行打开，一个蒙面人向她伸出手：
“苏小姐，我们是‘记忆守护者’。来救你了。”
但就在她准备接受救援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救援者手中的武器型号与之前软禁她的守卫完全相同。
这不是救援，而是另一个陷阱！
她假装配合，却在关键时刻猛地撞开对方，冲向街边小巷。身后传来愤怒的喊叫和追赶的脚步声。
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梭时，她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抬头一看，竟是本应在峰会现场的霍沉舟！
“跟我来，”他简短地说，眼中金光闪烁，“没有时间解释了。”
他带她进入一个地下通道，七拐八绕后来到一个隐蔽的安全屋。关上门后，他身上的冰冷气质瞬间消散，变回她熟悉的那个霍沉舟。
“念辞，”他紧紧拥抱她，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终于等到你了。”
原来，这个世界的霍沉舟确实一直在对抗记忆重置，但被迫表面上合作。他暗中领导着真正的抵抗组织，而苏墨言早已被敌人控制，成为引诱她的诱饵。
“大多数保留记忆的人都被监控或控制，”他解释，“我不得不扮演‘冰心博士’的角色，否则我们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
苏念辞抚摸他的脸，感受真实的温度：“那个回归设备...还能用吗？我们能回家吗？”
霍沉舟的表情变得凝重：“设备的核心部件被这个世界的当局控制着。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认为我们暂时不应该回去。”
“为什么？”
“因为那个信号可能不是来自我，”他低沉地说，“而是来自‘它们’——守门人。它们想通过设备入侵我们的维度。”
苏念辞感到脊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差一点就成为引狼入室的罪人。
就在这时，安全屋的警报突然响起。霍沉舟查看监控，面色大变：“他们找到我们了。不止一方人马。”
屏幕上显示，安全屋外同时出现了三支队伍：联合国特种部队、这个世界的“记忆守护者”、还有一支装备着未知科技的第三方力量。
最令人不安的是，第三方队伍的领队抬头直视摄像头，露出一张苏念辞永远忘不了的脸——
林兆远！在这个世界竟然也活着！
霍沉舟迅速拉起她：“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地下有一条紧急通道...”
话未说完，整个安全屋突然被强烈的白光笼罩。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空气中响起：
“维度异常体锁定。开始收容程序。”
苏念辞最后看到的，是霍沉舟将她推开时眼中的决然，以及林兆远脸上那抹熟悉的、疯狂的微笑。
然后一切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