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尽的冰冷和黑暗。
霍沉舟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仿佛沉在万米海渊的最深处。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刺骨的寒冷和压迫胸腔的重量。
然后，一点微光在远处亮起。
*“活下去，沉舟。”*
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而熟悉。母亲的声音。
光点扩大，化作一幕记忆——
七岁的他躲在书房门后，偷听父母争吵。
“你不能继续这个研究！它已经害死了多少人？”母亲的声音颤抖着。
“正是因此才必须继续！只有完成它，才能弥补所有过错！”父亲几近疯狂地反驳。
“林兆远已经疯了！他不会放过任何知情者！”
“那就让他来！我已有准备...”
记忆突然中断，另一段画面强行插入——
二十五岁的他站在实验室里，手中拿着一管湛蓝色药剂。
“永生项目的最终版，”林兆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父亲未能完成的伟业。”
他转身，看见林兆远那双狂热得可怕的眼睛。
“代价是什么？”他听见自己冷静地问。
“必要的牺牲。”林兆远微笑，“比如，不太配合的合作者。”
突然的刺痛从颈侧传来。他猛地挣扎，但已经太迟了。药剂注入他的血管，世界开始旋转模糊。
“抱歉，沉舟，”林兆远的声音逐渐遥远，“你需要忘记一些事，成为我需要你成为的人。”
黑暗再次降临。
***
霍沉舟猛地睁开眼睛。
刺眼的灯光让他瞬间眯起眼。他正躺在一个狭小的医疗舱内，四周是仍在渗水的金属墙壁。应急灯忽明忽暗，照亮了这个半淹没的舱室。
他还活着。潜艇的某个部分居然撑住了。
然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只是这一世的记忆，还有那些被封锁、被压抑、被刻意遗忘的过往。
两个人的记忆，两个人格，正在他脑海中碰撞融合。
“呃啊——”他抱住头，痛苦地蜷缩起来。
一种记忆是冷静自持的霍医生，理性至上的霍氏继承人。
另一种记忆是暴戾残酷的暗夜主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复仇者。
而现在，这两个他正在合二为一。
更多的记忆碎片涌现：
他父亲临终前的忏悔：“沉舟，实验室最深处...有真相...”
他亲自下令追杀那些“不配合的合作者”时的冷酷。
他在无数个夜晚站在苏念辞窗外，既想保护她又怕自己会伤害她的矛盾。
“念辞...”他突然惊醒，挣扎着从医疗床上滚下来，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到他的腰部。
他必须找到她。
***
苏念辞在黑暗中咳嗽着醒来，肺里呛出冰冷的海水。
她居然还活着。潜艇的某个密封舱室在最后关头保持了结构完整，形成了一个气穴。
她的终端还在手中，屏幕微弱地亮着，显示着一个生命信号正在移动——霍沉舟的，他活着，而且正在向她靠近。
泪水混着脸上的海水滑落，她艰难地站起来，向着信号方向挪动。
“沉舟...”她喃喃自语，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当她终于推开一道半歪斜的水密门，看见那个站在齐腰深水中的身影时，几乎哭出声来。
霍沉舟背对着她，身体紧绷，双手死死抓着什么。然后她看清了——他正掐着一个穿着潜艇制服的男人的脖子，将对方按在墙上。
“说！林兆远在哪？”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是苏念辞从未听过的暴戾语调。
“霍...医生...”那人艰难地喘息，“我是技术官...李明啊...”
“撒谎！”霍沉舟手上用力，“你的瞳孔扫描显示林氏基因标识！最后一个机会——林兆远在哪？”
苏念辞僵在原地。这个霍沉舟既熟悉又陌生，像是她认识的霍医生和那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的暗夜主宰的融合体。
“沉舟？”她试探性地轻声呼唤。
霍沉舟猛地回头。
那一刻，苏念辞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一种人格撕裂又重组的痛苦。他的眼神在理性与疯狂间摇摆，仿佛两个人正在争夺同一具身体的控制权。
“念辞...”他的声音沙哑，“离我远点...现在。”
但他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地松了半分，那个自称李明的人趁机挣脱，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霍沉舟没有追击，他只是死死盯着苏念辞，仿佛在抗拒某种想要伤害她的本能。
“你融合了。”苏念辞突然明白过来，小心地向他靠近，“记忆恢复了，是不是？”
霍沉舟向后退了一步，表情痛苦：“别过来，阿辞。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那些记忆...我伤害过那么多人...”
“但你从未伤害过我。”苏念辞继续向前，水波在他们之间荡漾，“即使在你最不像自己的时候，你仍然保护着我。”
她终于靠近他，伸手轻抚他的脸颊。霍沉舟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 leaned into her touch.
“我都记起来了，”他低声说，声音破碎，“所有事...父亲的研究...林兆远的背叛...他给我注射的药剂如何分裂了我的意识...”
他睁开眼，那双眸子中现在同时有着霍医生的冷静和暗夜主宰的锐利。
“我为自己打造了两个人格：一个完全理性，继承家业，明面上与林兆周转旋；另一个沉浸在黑暗中，用非常手段搜集证据，准备复仇。”他苦笑，“我以为这样能保护重要的人...但实际上，我只是伤害了更多人。”
苏念辞握紧他的手：“现在你完整了。”
“太迟了，”霍沉舟摇头，“我们已经困在海底，氧气正在减少，而林兆远——”
他突然停顿，眼神变得锐利：“念辞，你刚才破解了系统，是不是？”
苏念辞点头：“我找到了一个后门，但只恢复了部分功能。”
“足够多了。”霍沉舟突然拉起她的手，“我知道林兆远在哪了。”
***
他们艰难地穿过半淹没的走廊，来到一个相对完好的备用控制室。霍沉舟熟练地接入系统，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
“父亲生前在我的潜意识中埋下了一些线索，”他边操作边解释，“只有当我的人格完整时才能解锁。”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系列复杂的数据流。
“林兆远根本不在这里，”霍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整个海底实验室是个陷阱。他真正的位置是——”
控制室的门突然滑开。
站在门口的是刚才那个被霍沉舟掐住脖子的技术官，但现在他的姿态和表情完全变了，眼神中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熟悉感。
“真令人感动，沉舟。”那人开口，声音却完全是林兆远的语调，“你终于完整了。不愧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霍沉舟瞬间将苏念辞护在身后：“远程操控傀儡？一如既往地不敢亲自现身啊，林兆远。”
“何必亲自冒险呢？”技术官微笑道，“尤其是在有这么好的观众席的情况下。我看着你们挣扎、求生、融合...真是太精彩了。”
苏念辞感到一阵反胃。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林兆远的监视下。
“你的目的是什么？”她质问，“如果只想我们死，何必大费周章？”
技术官——林兆远——转向她，眼神狂热：“亲爱的念辞，你还不明白吗？这一切都是为了促成沉舟的最终进化。分裂的人格有其局限，只有完整的他才能...”
霍沉舟突然动了。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动作，一把匕首已经插进技术官的咽喉。
“废话太多。”他冷冷地说，看着技术官——或者说，傀儡——倒地抽搐。
但倒地的技术官竟然还在笑，血从嘴角涌出：“很好...暴戾与理性的完美结合...你终于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霍沉舟蹲下身，死死盯着将死之人。
技术官的瞳孔开始涣散，但声音仍然带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接受你的真正使命...我的继承人...”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霍沉舟脸色骤变。
技术官彻底不动了。控制室里只剩下潜艇金属结构的呻吟声和两人的呼吸。
霍沉舟缓缓站起来，背对着苏念辞，肩膀紧绷。
“他说了什么？”苏念辞轻声问，有种不祥的预感。
霍沉舟转身，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震惊、恐惧、愤怒，还有一丝了悟。
“他说...”霍沉舟的声音沙哑，“我不是霍家的孩子。”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他说，我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