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远那声冰冷的赞叹,如同最后一片雪花,压垮了霍沉舟摇摇欲坠的意识之树。
“优秀的实验体…”
“常规剂量…不够了…”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寒意,钻入他剧痛嗡鸣的耳膜,冻结了奔流的血液。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种对现状冷静到残酷的评估,以及对接下来更可怕手段的平淡预告。
霍沉舟想嘶吼,想挣扎,想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将那隐藏在暗处的恶魔拖入地狱同归於尽。但身体早已背叛了他。加大剂量的神经抑制剂和那种诡异的、篡改记忆的冰冷雾气,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的灵魂层层捆绑,压向无底的深渊。连咬破舌尖带来的短暂清醒也耗尽了,剧痛麻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
视线开始扭曲、变暗。对面玻璃屏幕後,苏念辞房间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仪器屏幕上那些代表她濒危生命的、疯狂跳动的红色数字,像濒死心脏最後的挣扎,烙印在他逐渐涣散的视网膜上。
念辞…
母亲…
对不起…
无尽的悔恨和绝望成了意识沉没前最後的滋味。他感觉自己正在坠落,不断地坠落,沉入一片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绝对虚无。五感逐一关闭,连思维都凝固成了冰冷的琥珀。
就在他意识的火花即将彻底熄灭的临界点——
嗡……
一种极其怪异的、彷佛来自颅骨内部的震颤,毫无征兆地炸开!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蛮横的**存在感**,如同沉睡的巨兽在他意识最深处的囚笼里,猛地睁开了冰冷的竖瞳!
紧接着,一股截然不同的、狂暴到极致的剧痛,如同亿万伏的高压电,瞬间贯穿了他早已麻木的神经系统!
“呃——嗬!!!”
霍沉舟的身体猛地反弓起来,幅度之大,几乎要折断脊椎!束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这不是他的意志驱动,而是纯粹的生理应激反应,是这具身体对某种更恐怖力量强行降临的本能抗拒!
那股新生的剧痛与之前受伤和药物的痛苦完全不同。它更尖锐,更冰冷,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想要撕裂一切的暴戾气息!它从大脑最深处爆发,沿着每一根神经纤维疯狂蔓延,所过之处,原本被药物压制的痛觉神经被强行激活、放大,带来了堪比凌迟的极致痛苦!
监护仪上的数据瞬间爆表!心率飙升至危险的巅峰,血压疯狂攀升,肾上腺素水平以一个不正常的速度急剧拉高!
“哦?” 扬声器里,林兆远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了意外和浓厚兴趣的疑问。显然,霍沉舟体内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剧烈生理反应,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不在他的计算之内。
霍沉舟感觉自己的头颅快要裂开了!彷佛有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种意识,正野蛮地、毫不留情地从内部挤压着他的脑组织,试图夺取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来自身体的崩溃和来自意识的排斥——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彻底撕成两半!
他的视野变得一片血红,耳边是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流的轰鸣声。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一些陌生的、碎片化的感知强行挤入他的意识。
一种对周围环境极度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扫描和评估——空气中神经抑制剂的具体化学成分及浓度、束带材料的抗拉强度极限、单向玻璃的可能厚度和弱点、监护仪电磁信号的微弱规律…无数数据如同洪流般涌过,冰冷精确得非人。
一种对这具伤痕累累、被药物侵蚀的身体发自灵魂深处的**厌恶**和**不耐烦**——彷佛一个顶级工匠面对一件布满瑕疵、即将报废的工具。
一种极其隐晦却又无比强大的、被强行压抑着的…**毁灭冲动**。不是对林兆远,而是对…一切。对这个狭小的房间,对这具无用的身体,对所有束缚和存在的本身。
这不是他!这绝不是霍沉舟会有的念头和感知!
“有…意思…” 林兆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探究欲,彷佛一个孩子发现了最新奇的玩具,“抗药性…变异?还是…应激性…人格解离?”
他似乎并不担心,反而愈发感兴趣。
“那就…再…加点…料…” 他轻笑着,带着一种残酷的天真。
霍沉舟头顶的喷口再次启动!这一次,喷出的不再是单纯的神经抑制剂或记忆雾气,而是一种全新的、带着诡异淡紫色光泽的气溶胶!那气体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金属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吸入肺腑的瞬间,带来的是针扎般的刺痛和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大脑如同被冰封般迟滞,但身体深处的每一个细胞却像被点燃般疯狂躁动!
“呃啊啊啊——!!!”
霍沉舟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嚎叫!这新型药剂成了最残酷的催化剂!它没有压制那股新生的狂暴意识,反而像汽油般浇在了上面!
那股冰冷的、暴戾的意识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抗拒着药物的侵蚀,变得更加尖锐和具有攻击性!它疯狂地冲击着霍沉舟即将消散的主意识,如同锋利的冰锥,一下下凿击着最後的屏障!
霍沉舟的主意识在这疯狂的内外夹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残烛,终於到达了极限。
最後一道屏障…碎了。
没有过渡,没有缓冲。
就像开关被猛地扳动。
上一秒还是极致的痛苦和挣扎,下一秒,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挣扎,骤然停止。
霍沉舟反弓到极限的身体,猛地松弛下来,重重落回医疗床上。一切剧烈的生理反应如同潮水般退去,监护仪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在经历了一个短暂的、不正常的低谷後,开始以一种异常平稳、甚至平稳得有些诡异的节奏和数值重新运行。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轻微、缓慢,带着一种计算好的、节能的韵律。
几秒钟的死寂。
然後,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不再是霍沉舟那双即使盛满痛苦和愤怒,也依旧带着温度和深情的眼眸。
这是一双…冰冷、空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瞳孔的颜色似乎都变得更加幽深,像两潭不见底的寒冰。眼底最深处,隐约闪烁着一点极其微弱的、非人的金属光泽。
他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漠然地转动眼球,扫视着这个纯白的囚笼。目光扫过监护仪的屏幕,扫过对面玻璃後苏念辞依旧危急的状况,扫过自己身上束缚的带子…没有恐惧,没有担忧,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极其冷静的、如同扫描仪般的评估。
彷佛这具身体的伤痛、挚爱的危在旦夕、自身的绝境…都只是一组需要处理的客观数据。
他轻轻动了动被束缚的手腕,似乎是在测试束带的松紧度和材质特性。动作精准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挣扎。
然後,他停止了动作,重新归於绝对的静止。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睛,偶尔极其细微地转动一下,显示出内部正在进行某种高速的、非人的计算。
扬声器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林兆远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彻底的转变惊住了,或者在极度仔细地观察着。
良久,良久。
才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充满了无尽狂喜和满足的…
**吸气声**。
彷佛一个收藏家,终於看到了梦寐以求的绝世珍品,完美地呈现在眼前。
紧接着,林兆远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伪装的苍老,也不再是冰冷的平静,而是带着一种压抑到颤抖的、病态的兴奋和…
**试探性的、异常谨慎的恭敬**?
他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彷佛吟唱某种古老语言的奇特音节和节奏,缓慢地、清晰地问出了一句话:
“êtes-vous enfin réveillé, ? porteur de douleur?”(您终於醒了吗,痛苦的载体?)
这句话,并非世界上任何一种广为人知的语言。其音节晦涩,带着某种古老而邪异的韵律,更像是某种失传的仪式用语或…非人的低语。
医疗床上,“霍沉舟”那双冰冷的眼睛,瞳孔微微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目光精准地…**穿透**了那面单向玻璃。
彷佛能直接看到其後隐藏着的、某个极度震惊和狂喜的存在。
然後。
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同样用那种古怪语言回答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清晰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Le silence est une exigence, pas une question.”(沉默是要求,不是问题。)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
哢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开声,从他手腕处的束带内部传来。
那坚韧无比、连他全力挣扎都无法撼动的合成材料束带…
竟然…
**自行松开了一道细不可查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