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孔不入的冰冷，浸透骨髓的冰冷，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苏念辞每一寸残破的神经末梢。意识在粘稠的黑暗深渊里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都被更深重的虚无拖拽下去。只有左手手腕粉碎性的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业火，在死寂的黑暗中灼烧，提醒着她还活着，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地狱。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只有绝对的死寂和一种…被精密仪器包裹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身体似乎悬浮着，又似乎被某种冰冷的凝胶状物质包裹，动弹不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和金属的冰冷气味，刺激着她灼痛的肺叶。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混沌的意识中疯狂旋转、切割：
——霍沉舟那双燃烧着非人赤红的瞳孔…
——那只轻易捏碎她手腕的、布满暗红金属脉络的鬼爪…
——心口烙印爆发的毁灭性能量…
——还有…那张被她拍在他后心、如同烧红烙铁般的骷髅迷宫图纸…以及随之而来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混乱信息洪流…
“容器…钥奴…血饲契约…”
这些冰冷刺骨的词汇，如同诅咒的烙印，深深烫在她的灵魂深处。容器是霍沉舟…那她…就是所谓的“钥奴”？用血喂养“容器”的奴隶？这个认知带来的屈辱和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沉舟…”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瞬间被包裹着身体的冰冷物质吸收。他还活着吗？那个在能量乱流中痛苦挣扎、向她发出求救信号的意识碎片，是真的吗？还是她濒死前的幻觉？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精密齿轮咬合的机械运转声，毫无预兆地打破了绝对的死寂。
紧接着，包裹着身体的冰冷凝胶状物质，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带来一阵失重般的虚脱感。身体失去了支撑，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光滑如镜的金属平台上，剧痛让她蜷缩起来，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强光！
惨白、刺眼、毫无温度的强光，如同无数根钢针，猛地刺入她刚刚适应黑暗的眼睑！苏念辞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却牵动了左手腕粉碎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
她强忍着眩晕和剧痛，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光。过了好几秒，瞳孔才艰难地聚焦。
她躺在一个巨大的、纯白色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圆形金属房间中央。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由光滑无缝的银白色合金构成，散发出冰冷的金属光泽。没有窗户，没有明显的门，只有头顶无数个嵌入式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灯源，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也冰冷得毫无生气。
而她，就躺在这冰冷房间中央唯一的一个平台上。平台边缘，连接着数根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透明软管，里面流淌着淡绿色的液体，正通过贴在她皮肤上的传感器片，缓慢地注入她的静脉。手腕粉碎的伤口被一种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凝胶严密包裹，剧痛似乎被某种强效药物暂时压制了，只剩下麻木的钝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这里…就是“夜枭”的实验室？那个“回收”他们的地方？
苏念辞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软绵无力，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那注入体内的淡绿色液体，显然含有强效的肌肉松弛剂和镇静成分。
“目标‘钥奴’，生命体征稳定，脑波活动恢复至警戒阈值以上。‘血饲契约’链接状态…微弱，但持续存在。精神污染指数偏高，需持续监控。”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如同死神的宣判。
苏念辞悚然一惊，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房间一侧光滑的合金墙壁上，无声地滑开一道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一个穿着纯白色无菌服、戴着透明面罩的身影走了进来。面罩下是一张毫无表情、如同蜡像般的男性面孔，眼神空洞，手里拿着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平板电脑。
在他身后，跟着那个如同噩梦般的黑色身影——“夜枭”指挥官。他依旧穿着那身冰冷的黑色作战服，只是摘掉了头盔，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却如同大理石雕刻般毫无表情的脸。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冰冷地扫过平台上虚弱的苏念辞，如同审视一件刚刚到货的实验材料。
“博士，她的‘适配性’超出预期。”“夜枭”指挥官的声音低沉，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在‘容器’能量暴走、进入‘金属觉醒’第三阶段末期的情况下，她竟然能强行激活并稳定‘血饲契约’，甚至短暂压制了‘原初烙印’的暴动。这种程度的意志力…和血脉共鸣，数据库里没有先例。”
被称为“博士”的白衣男人走到平台边，冰冷的、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极其粗暴地捏住苏念辞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他的眼神透过透明面罩，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苍白沾满泪痕的脸上来回扫描，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只有纯粹的研究兴趣。
“有趣。”博士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一丝电子音的失真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容器’的基因序列本就属于‘异常’范畴，能在第三阶段末期保持基础形态已是奇迹。而这个‘钥奴’…她的血液样本显示，与‘容器’的基因嵌合度达到了惊人的97.8%，远高于理论安全阈值。这或许就是她能承受‘契约’反噬、甚至反向影响‘容器’的关键。”
他松开手，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操作着，幽蓝的光芒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立刻进行深度基因图谱测绘，重点分析她的神经突触对‘原初烙印’能量因子的应激反应模式。或许…她本身就是一把更完美的‘钥匙’。”
钥匙…又是钥匙！
苏念辞听着他们用冰冷的术语讨论着自己和霍沉舟，如同讨论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胸中翻涌！她想嘶吼，想质问，想撕碎这些毫无人性的刽子手！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无力地颤抖着。
“沉舟…他在哪？”她拼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问话，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夜枭”指挥官。
“夜枭”指挥官冰冷的视线终于从博士的平板上移开，落在苏念辞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容器’状态已初步稳定，正在进行‘金属惰化’处理。”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他比你幸运，也比你…有价值得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博士在平板上点了几下。
“嗡…”
苏念辞正对面的那片巨大光滑的合金墙壁，突然亮了起来！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透明的单向观察窗！
窗内的景象，让苏念辞瞬间如坠冰窟！
那是一个更加巨大、更加冰冷的圆柱形金属舱室。舱室中央，一个高大的人影被无数条闪烁着幽蓝电弧的金属束缚带，呈“大”字形牢牢地禁锢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十字架上！
是霍沉舟！
他赤裸着上半身，身体上布满了各种传感器贴片和注射针头。心口那个诡异的烙印依旧清晰可见，颜色暗沉，不再剧烈搏动，但周围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他的右手——整条右臂，从肩膀到指尖，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皮肤的质感，变成了一种冰冷、光滑、闪烁着金属寒芒的暗银灰色！如同一条被强行焊接上去的、来自异星的机械臂！
他低垂着头，黑色的短发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沉舟——！！！”苏念辞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被束缚带固定的身体在平台上疯狂扭动，左手腕被包裹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也浑然不觉！“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放开他！放开他啊！”
“安静，样本。”博士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在平板上操作了一下。
“滋——！”
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通过苏念辞身下的平台和束缚带传遍全身！
“呃啊啊啊——！”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油般剧烈抽搐！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痉挛和深入骨髓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电流的鞭挞下再次濒临溃散。
“他的‘金属化’是不可逆的侵蚀，是‘原初烙印’激活的代价。没有我们的‘惰化剂’，他的整个躯壳，连同那点可怜的意识，都会被金属彻底吞噬、同化，变成一具真正的杀戮兵器。”博士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们是在‘救’他。而你…”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因电击而剧烈颤抖、意识模糊的苏念辞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算计。
“…是维持他最后一点‘人性锚点’的关键‘零件’。你的痛苦，你的血液，你的精神波动…都是稳定‘容器’、延缓‘金属化’进程不可或缺的‘润滑剂’。”
零件…润滑剂…
这些冰冷的词汇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念辞残存的意识里。她瘫在冰冷的平台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鱼，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眼泪混合着冷汗疯狂涌出。
就在这时——
单向玻璃窗内，那个被无数幽蓝电弧束缚在金属十字架上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霍沉舟低垂的头，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凌乱的黑发下，露出一双眼睛。
那不再是之前毁灭性的赤红，也不再是深渊般的黑暗。
而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如同蒙上了厚厚的尘埃，空洞、麻木，没有一丝属于“霍沉舟”的光彩。只有最深处，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属于人类意识的火星，在灰白的死寂中极其痛苦地、徒劳地挣扎、明灭…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地穿透了单向玻璃，似乎“看”向了平台这边苏念辞的方向。
“沉舟…”苏念辞的心瞬间被撕裂！巨大的悲恸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他眼中那点绝望挣扎的火星！他还在！他还在那具被金属侵蚀的躯壳深处！
“意识波动！‘容器’出现异常意识波动！指向性明确！锁定‘钥奴’！”博士盯着平板电脑上突然跳动的数据，声音带着一丝电子音的急促。
“夜枭”指挥官冰冷的视线也瞬间锐利起来，紧紧盯着玻璃窗内霍沉舟那双死寂灰白的眼睛。
霍沉舟那双灰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念辞的方向。他那只完全金属化的右手手指，极其僵硬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极其极其缓慢地…向内…弯曲！
不是攻击，不是挣扎。
而是…一个极其艰难、极其扭曲的…
攥拳的动作！
仿佛用尽了被金属禁锢的躯壳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想要抓住什么…或者…想要传递什么…
“警告！‘惰化剂’抑制率下降！‘原初烙印’能量读数异常攀升！‘容器’内部冲突加剧！”博士平板电脑上的警报灯瞬间由蓝转红，发出尖锐的蜂鸣！
“加强束缚能量！注入第二剂量‘惰化剂’！快！”“夜枭”指挥官厉声命令，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玻璃窗内，束缚着霍沉舟的幽蓝电弧骤然变得刺眼夺目！滋滋的电流声隔着玻璃都清晰可闻！数支隐藏在金属十字架内的注射针头猛地弹出，狠狠刺入他颈侧和手臂的血管，淡蓝色的液体被迅速推注进去！
“呃——！”
霍沉舟的身体在强电流和药剂的冲击下猛地绷紧、剧颤！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那双死寂灰白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充斥！那点微弱的意识火星在狂暴的压制下疯狂摇曳，如同即将被狂风彻底吹灭！
他那只艰难攥起的金属拳头，在电流和药剂的肆虐下，终究无法抵抗那恐怖的力量，极其不甘地、一点一点地…被强行掰开！重新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金属束缚带上。
灰白眼瞳深处，那点挣扎的火星，在苏念辞绝望的注视下，如同风中残烛，猛地…剧烈摇曳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抑制完成。‘容器’意识波动归零。‘惰化剂’生效。”博士冰冷的声音响起，警报灯变回了幽蓝。
“夜枭”指挥官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玻璃窗内那个再次陷入死寂、如同精致金属雕塑般的身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博士，”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容器’的稳定性…似乎比预估的更…脆弱。尤其是面对这个‘钥奴’的时候。”
博士的目光从霍沉舟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平台上因巨大悲恸和绝望而无声颤抖、泪流满面的苏念辞身上。他透明面罩下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脆弱？不，指挥官。”他伸出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隔空点了点苏念辞心口的位置，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残酷兴奋。
“恰恰相反。这不是脆弱。这是‘血饲契约’深度纠缠后…产生的致命‘共振’。”
“她…”博士的目光如同解剖刀，在苏念辞残破的身体和绝望的灵魂上反复切割，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才是那个最不稳定的‘钥匙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