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沉舟倒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迅速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着她的皮肤。苏念辞的双手本能地环抱住他下滑的身躯，指尖触到他后背衬衫下那个迅速扩大的、令人心悸的湿濡。她低头，只看到他苍白的侧脸和紧闭的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死亡的阴影。
“霍沉舟！”她的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己的，撕破了宴会厅死寂的空气。
宋绾卿的尖叫在远处响起，刺耳又虚假。宾客们如同受惊的鸟雀般散开，惊恐的低语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但苏念辞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这个迅速流失温度的身体，和他背后那个狰狞的、不断涌出生命的伤口。
林兆远那张伪善的脸上还残留着来不及收敛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他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握着那把沾血的餐刀，像个无辜的旁观者。
“不是我…是她！是她推了霍先生！”林兆远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手指猛地指向苏念辞，眼神却阴鸷如毒蛇，“她想杀霍先生灭口！因为霍先生知道了她和她养父母勾结，要谋夺苏家财产！”
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一股冰冷的怒焰瞬间烧尽了苏念辞所有的恐惧和慌乱。她抱着霍沉舟跪坐在地上，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刃，精准地刺向林兆远，也扫过那几个闻声推开人群、脸上写满震惊和怀疑的哥哥。
“报警。”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盖过了所有嘈杂，“立刻封锁出口。凶手，”她一字一顿，目光钉死在林兆远身上，“就在这。”
“你胡说什么！”大哥苏承砚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呵斥，但眼神却在霍沉舟身上和苏念辞之间游移，“林叔叔怎么可能……”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四哥苏景明脸色煞白，冲着侍应生大吼，他学医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关注伤者。他试图上前查看霍沉舟的伤势，却被苏念辞冰冷的眼神逼退。
“别碰他！”苏念辞护住霍沉舟，像守护濒死幼崽的母兽，“在警察来之前，谁也别想靠近，也别想离开这里一步！”
“苏念辞！你疯了！”三哥苏凛霄冲过来，试图拉开她，“霍沉舟需要急救！你抱着他有什么用！”
“滚开！”苏念辞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苏凛霄踉跄了一步。她眼中迸发的狠戾和绝望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她的白裙早已被霍沉舟的血染成了刺目的红，像一朵在血泊中怒放的花，凄厉又决绝。“他要是死了，”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深的寒意，“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帮凶。”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几个哥哥头上。他们看着妹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恨意和疯狂，第一次感到了陌生的恐惧。那不再是他们记忆中那个可以随意斥责、任意忽视的养女，而是一个被逼到绝境、随时会拉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复仇者。
混乱中，保安终于开始控制场面，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霍沉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体温在苏念辞的怀里一点点冰冷下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像指间的流沙，握得越紧，消失得越快。前世的雨夜，冰冷的车轮碾过身体的剧痛，和此刻怀中生命流逝的绝望，诡异地重叠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
“撑住…霍沉舟…你给我撑住！”她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他冰凉的耳廓上，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哽咽，“你说过…这一世，一个都别想逃…你不能食言…听见没有！”
她感觉到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手指，像是回应，又像是濒死的痉挛。这点微弱的反应却像一剂强心针，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抓住了一丝清明。
林兆远！证据！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刚才的推搡混乱…林兆远想趁机销毁什么？或者…他得手了吗？
她的视线锐利地扫过林兆远刚才站立的位置附近的地毯。深色的绒毯上，除了血迹，似乎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深色的小点……像是一枚纽扣？
不！不对！
苏念辞的心猛地一跳。那不是纽扣！是她藏在霍沉舟西装内侧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霍沉舟倒下时，从口袋滑落出来了！此刻，它正静静地躺在一个装饰盆栽的阴影里，距离林兆远只有一步之遥！
林兆远的眼神也正若有若无地瞟向那个方向，他看似慌乱地在原地踱步，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向盆栽挪动了一小步。
他想毁掉它！
苏念辞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是霍沉舟用命换来的证据！是唯一能钉死林兆远的铁证！
“拦住他！”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手指指向林兆远和那个盆栽，“他要毁灭证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兆远身上。林兆远的身体明显一僵，脸上伪装的慌乱几乎要维持不住，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的厉色。就在他假装被苏念辞的指控吓到后退，脚后跟却精准地、狠狠地向后踩向盆栽阴影的瞬间——
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是二哥苏凛霄！
苏凛霄离盆栽最近。他虽然对苏念辞充满不信任和厌恶，但“毁灭证据”这四个字，以及林兆远那瞬间过于精准的后退动作，激起了他作为警察的本能怀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推开林兆远，弯腰一把抓起了地毯上那个小小的黑色物体。
“这是什么？”苏凛霄举起录音笔，厉声质问林兆远，眼神锐利如鹰。
林兆远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伪善的面具寸寸碎裂，只剩下阴沉和狠毒：“苏凛霄！你干什么！那是我的东西！”
“你的？”苏凛霄冷笑，手指按下了播放键。
短暂的电流声后，录音笔里清晰地传出了林兆远那阴冷、带着得意和疯狂的声音，正是他在宋绾卿尖叫前，对霍沉舟说的最后那句话：
【“…霍沉舟，你和你那个短命的爹一样，太多管闲事了！知道得太多，就得死！就像三年前，苏家那对碍眼的夫妇一样！你猜，这次谁会替你收尸？你的小未婚妻？呵，很快她也会下去陪你！”】
清晰、冰冷、充满杀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宴会厅里炸响！
哗——！
全场一片哗然！宾客们的脸色从惊疑变成了彻底的震惊和恐惧。
“天啊！他承认了！”
“三年前…苏董事长夫妇的车祸…难道不是意外？”
“是他！真的是他杀的！还想杀霍少！”
苏承砚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瞬间变得陌生的“林叔叔”，那个他敬重、信任，甚至打算让林柔霜继承部分家产的“恩人”。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过往所有对林兆远的信任和对苏念辞的苛责，都变成了巨大的讽刺和尖锐的痛楚，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林柔霜不知何时也挤到了前面，看到这一幕，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看向林兆远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不！假的！这是伪造的！”林兆远彻底慌了，歇斯底里地咆哮，试图扑向苏凛霄抢夺录音笔，“是她！是苏念辞陷害我！她和霍沉舟联手陷害我！”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眼神疯狂地扫视着，最后定格在抱着霍沉舟的苏念辞身上，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杀意。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空。
警察终于到了！
警员迅速涌入，控制住了发狂的林兆远。他还在疯狂地挣扎嘶吼，污言秽语地咒骂着苏念辞和霍沉舟，那狰狞的模样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慈善家”判若两人。
“救护车到了！快！这边！”四哥苏景明焦急的声音传来。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苏念辞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却依旧死死抱着霍沉舟不肯松手，直到医护人员小心而坚定地从她怀里将他接走。她沾满鲜血的双手空落落地垂在身侧，指尖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担架经过她身边时，她看到了霍沉舟毫无血色的脸，看到他紧闭的双眼，看到他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灰败的嘴唇。一个医护人员正在紧急地给他做心脏按压。
砰…砰…砰…
那一下下按压的闷响，敲打在苏念辞的心上，比任何声音都沉重。
“霍沉舟…”她无意识地低喃着，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迅速远去的担架。宴会厅璀璨的灯光在她沾血的裙摆和空洞的瞳孔里破碎成冰冷的光点。
警察在询问目击者，苏凛霄将录音笔作为关键证物交给了警方，苏承砚失魂落魄地被警察带去问话，林柔霜被人搀扶着，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害者……整个世界都在混乱地运转着。
但苏念辞的世界，却只剩下担架消失的那个方向，只剩下担架上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
“他不能死…”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羽毛，“你答应过的…霍沉舟…你说过…一个都别想逃…”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藤，一点点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复仇的火焰刚刚点燃，却可能要以他的生命为代价？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小姐，请您也配合我们去做个笔录……”一个女警走过来，声音温和却公式化。
苏念辞置若罔闻。她猛地推开面前的人，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朝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追去。高跟鞋早已不知去向，冰冷的石板路刺痛她的脚底，染血的裙摆拖曳在地，如同一条蜿蜒的血路。
她冲到医院急诊部，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眼，像一个冰冷无情的宣判。
时间变成了最残酷的刑罚。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滑坐到地上，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霍沉舟的血已经在她身上干涸，变成深褐色的硬块，散发着浓郁的铁锈味，不断地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苏景明穿着白大褂匆匆赶来，脸色凝重。他看了失魂落魄的苏念辞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直接刷手进了手术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苏念辞像弹簧一样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眼前阵阵发黑。她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抓住最先走出来的护士。
“他…他怎么样？”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护士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和遗憾：“脾脏破裂，失血过多…手术很成功，但是…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情况很不乐观，就看…能不能熬过今晚了。”
嗡——
苏念辞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鸣。护士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没有脱离危险…熬过今晚…
她松开护士，像个幽灵一样飘到重症监护室的巨大玻璃窗前。里面，霍沉舟静静地躺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发出冰冷滴滴声的仪器。他的脸色比医院的墙壁还要苍白，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见。
隔着厚厚的玻璃，她听不到他的心跳，听不到他的呼吸。整个世界只剩下仪器单调而冰冷的鸣响，像在为他敲响生命的倒计时。
前世他看着她死在雨夜。
今生，难道要换她看着他死在冰冷的病床上？
这个认知带来的绝望，比前世被六个哥哥抛弃、被车轮碾碎身体时，更加彻骨，更加冰冷。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复仇的执念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缓缓抬起沾满他血迹的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他微弱的生命线。
“霍沉舟…”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干涸的血迹，蜿蜒而下，“别睡…求你…别睡…”
就在这时，重症监护室内，连接在霍沉舟身上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代表着心跳的绿色线条，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