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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着苏家老宅的窗棂,像是无数只惨白的手在玻璃上徒劳抓挠。急救室门口,惨白的顶灯将苏景辰的身影钉在空旷走廊的墙壁上,拉得细长又孤寂。他肩头昂贵的深色外套洇开一片深色水渍,沉沉地压着他,却压不住他胸腔里那团无声的、濒临爆裂的火焰。门内,三弟苏景明野兽般撕裂喉咙的嚎叫穿透厚实的门板,一下下凿在苏景辰的耳膜上,也凿在他那颗被悔恨蛀空的心脏上。

“念辞……念辞!不是我!眼睛!二哥的眼睛——!”

苏景明嘶哑癫狂的喊叫骤然拔高,又猛地被什么强行掐断,只剩下仪器尖锐的、催命的蜂鸣。苏景辰的身体狠狠一颤,手指痉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就在刚才,他亲手签了字,允许医生用最强效的镇静剂和约束带,像捆缚一头失控的野兽一样,捆住了他从小看护、倾注了全部心血培养的继承人——他引以为傲的三弟。

那个曾经眼神明亮、运筹帷幄的苏家未来家主,如今躺在里面,被他自己亲手喂下的“责任”和“期待”毒成了疯子。苏景辰闭上眼,脑海里却无法驱散苏景明被按倒在病床上时,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以及他口中反复撕咬的名字——念辞。还有那句像淬了毒冰凌的话:“二哥的眼睛!”

一道无声的炸雷在苏景辰颅内轰然劈开!许多年前那场毁灭性的车祸碎片,裹挟着被刻意遗忘的细节,猛地刺破尘封的记忆——浓烟、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破碎的挡风玻璃……混乱中,他似乎瞥见过,后视镜里一闪而过的,一双眼睛!冰冷、漠然,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映着冲天火光,不是惊恐,而是……确认?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二弟苏景澜?!

这个念头带着剧毒荆棘的倒钩,狠狠扎进苏景辰的心脏,瞬间绞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是惊涛骇浪的崩塌。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为了苏家这艘看似风光的大船不沉,他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他默许了二弟对念辞的排挤、打压,甚至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刻袖手旁观!他将全部希望押在三弟身上,像一个疯狂的赌徒,逼着景明去学那些阴暗的手段,去承受不该承受的重压……他以为自己在守护家族基业,却原来,是在给真正的毒蛇递刀子,亲手把自己的弟弟们推向深渊,更将那个唯一还带着苏家血脉温度的妹妹,推向了仇恨的悬崖!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从苏景辰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指骨瞬间破皮,鲜血蜿蜒而下,染红了雪白的墙面,像一道刺目的控诉。这点微不足道的皮肉之痛,如何能抵偿他灵魂深处被自己亲手撕开的、血淋淋的创口?

护士推门出来,脸色凝重,带着一丝疲惫的怜悯:“苏先生,三少暂时稳定了,用了药,睡过去了。” 她犹豫了一下,递过来一样东西,“护士在约束他时,从他紧紧攥着的手心里发现的……”

那是一个小小的、褪了色的红色平安符,针脚细密却已显陈旧,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景明平安”四个字,稚嫩又笨拙。苏景辰认得这个平安符。很多年前,小小的苏念辞,在苏景明生了一场大病后,偷偷熬夜绣了这个,踮着脚挂在了三弟的床头。那时,她的眼睛里还有光,还有对这个家小心翼翼的、未被磨灭的期待。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苏景辰的鼻腔,视线瞬间模糊。他颤抖着手接过那枚轻飘飘的平安符,仿佛有千斤重。平安符的边缘早已被苏景明无意识的抓挠扯出了线头,上面甚至还沾着一丝不知是谁的血迹。这哪里是平安符?分明是他们兄妹情谊碎裂的残骸,是他苏景辰刚愎自用、错信奸佞的铁证!是他亲手碾碎了这份纯真,让它在权力的泥潭里腐烂发臭!

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苏景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攥着那枚平安符,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滚烫的疼痛从掌心一路烧灼到四肢百骸,烧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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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二房所在的西翼别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死寂。苏景辰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带着一身未干的雨水和浓得化不开的戾气,直接撞开了苏景澜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空间里炸开。

苏景澜正悠闲地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手里把玩着一枚剔透的古玉扳指,对着电脑屏幕上一组复杂的数据走势图,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掌控一切的淡笑。门被撞开的巨响让他微微一怔,抬眼看向门口浑身湿透、双眼赤红如血的大哥,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平静覆盖。

“大哥?”苏景澜的声音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怎么淋成这样?三弟那边……情况还好吗?”他放下扳指,作势要起身,姿态优雅从容。

“景明为什么会疯?!”苏景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质问。他一步步逼近,沉重的脚步踏在昂贵的地毯上,发出闷响,如同战鼓擂在人心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苏景澜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心虚,一丝慌乱。

苏景澜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那点虚伪的关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慢慢靠回椅背,身体放松,甚至带着一种欣赏困兽挣扎的慵懒。他微微歪了歪头,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没有温度,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不可测的黑暗。

“为什么?”苏景澜轻声重复,尾音拖得意味深长,“大哥,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叩、叩”声,敲在苏景辰濒临断裂的神经上。“你把他当成苏家唯一的希望,逼他学那些你不屑于碰却又离不开的脏东西,把他架在火上烤……他承受不住,垮了,不是很正常吗?”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眼神却锐利如刀,精准地剖开苏景辰最深的伤口,“就像当年,你默许甚至推动着,让所有人把念辞逼到绝境一样。苏家的‘希望’,不都是这样被你亲手扼杀的吗?”

他微微前倾身体,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那双眼睛里只剩下赤裸裸的嘲弄和冰寒:“大哥,你终于……聪明了一次。”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苏景辰的心脏最深处,然后残忍地搅动!

“轰!”

苏景辰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苏景澜此刻的眼神,与多年前那场车祸后视镜里惊鸿一瞥的冰冷眼神,在血色的记忆里瞬间重叠!再无任何侥幸!巨大的愤怒和铺天盖地的悔恨瞬间化作毁灭性的力量!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抓起书桌旁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书房天花角落那个闪烁着微弱红点的监控摄像头狠狠砸去!

“砰——哗啦!”

金属与塑料、玻璃的碎裂声尖锐地炸响!摄像头瞬间化为齑粉,火星四溅!细小的碎片如同冰雹般簌簌落下,溅落在昂贵的地毯上,也溅落在苏景澜骤然阴沉、彻底失去伪装的脸上。

“你!……”苏景澜霍然站起,优雅尽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惊怒和杀意。他没想到苏景辰会如此疯狂,如此不顾一切!

苏景辰却看也不看他。剧烈的动作让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掌心的那枚平安符滑脱出来,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在满地的电子碎片和灰尘之中。那一点刺目的红,落在狼藉里,像一个被践踏的、无声的句点。

苏景辰的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点红色,又猛地抬起,像两道燃烧的探照灯,狠狠刺向脸色铁青的苏景澜。那目光里没有了暴怒的疯狂,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实质的冰冷恨意和毁灭一切的决心。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带着千钧之力:

“苏景澜,你这条毒蛇……给我等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淬炼出来的寒冰。

说完,他不再看苏景澜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染。他弯下腰,伸出那只刚刚砸碎监控、骨节破裂流血的手,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轻柔,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沾了灰的平安符从碎片中捡了起来。他紧紧握住它,仿佛那是他仅存的、唯一还能抓住的东西。

然后,他挺直了沾满雨水、血污和灰尘的脊背,像一柄终于出鞘、宁折不弯的古剑,带着一身凛冽刺骨的煞气,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充满了背叛与算计的污浊之地。门在他身后重重甩上,发出最后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身后苏景澜那双阴鸷得能滴出毒汁的眼睛。

苏景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冰冷的阴影里。书房内,苏景澜脸上的惊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潭般的阴冷。他快步走到被砸碎的摄像头下方,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确认着什么。随即,他猛地转身,疾步走到靠墙的巨大书柜前。手指在书柜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与木质花纹几乎融为一体的凹陷处飞快地按了几下。

“滴答。”

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电子音响起。沉重的书柜悄无声息地向侧面滑开一小段,露出一扇嵌在墙体里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暗门。门上,一个微型密码键盘和虹膜扫描仪闪烁着幽蓝的光。

苏景澜毫不犹豫地将眼睛凑近扫描仪。蓝光扫过他的虹膜。

“认证通过。”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低低响起。

苏景澜的手指悬在密码键盘上方,指尖微微停顿了一瞬。门内,隐藏着他真正的秘密,是他翻盘的底牌,还是……通往更深地狱的入口?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指尖终究是带着孤注一掷的沉重,按下了第一枚冰冷的按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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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歇,窗外的世界被冲刷出一种死寂的灰败。苏景辰没有回头。他攥着那枚小小的、染血的平安符,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森白。冰冷的符袋紧贴着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像烙铁灼烧着神经末梢。符袋边缘粗糙的线头摩擦着皮肤,像无数细小的针,无声地刺着。

他脑中反复撕扯着两幅画面:三弟在病床上崩溃嘶吼时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和二弟苏景澜在书房里那抹冰寒彻骨、带着嘲弄的冷笑。这两幅画面交织、碰撞,最终狠狠砸在记忆深处那场烈火熊熊的车祸残骸上——后视镜里那双冷漠确认的眼睛,此刻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是他。一直都是他。

这些年,自己像个瞎子,像个傻子!他以为在守护苏家这艘巨轮,却亲手将船舵交给了最阴毒的蛇!默许他对念辞的赶尽杀绝,默许他挑拨离间,甚至……默许他可能在那场毁灭父母的车祸中扮演了某种角色?这念头带着剧毒的倒钩,狠狠钩住心脏,猛地一扯!

“咳!”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苏景辰硬生生咽了回去,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味道。悔恨的毒液已经侵入了骨髓,每一次心跳都泵出蚀骨的痛楚。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里那抹刺目的红色。平安符上歪扭的字迹,像念辞小时候怯生生却又努力讨好的眼神。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个道歉?他欠她一个家,欠她本该有的庇护和温暖,欠她……一条命!是父母留下的命!是他这个大哥亲手弄丢的!

苏景辰猛地收拢五指,将那枚平安符死死攥紧,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刚硬的侧脸线条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抬起赤红的眼,望向窗外沉沉的、仿佛永远化不开的夜色,眼神深处,那场焚毁一切的悔恨之火并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冰冷中沉淀、压缩,凝练成一种近乎实质的、毁灭性的寒光。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在空旷冰冷的雨夜走廊里低低回荡:

“念辞……大哥欠你的命……这次,用命还!”

暗影在他身后无声地蠕动,如蛰伏的兽。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通往苏景澜书房的门,仿佛一张静默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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