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堂静室内,药香弥漫。
洛九川躺在玉榻之上,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相较于刚被救回时那神魂溃散、气若游丝的状态,已然稳定了许多。只是他眉宇间凝结着一股驱之不散的阴郁之气,那是蚀魂香毒性深入魂髓的迹象。
苏半夏日夜不休,以银针渡穴,辅以各种珍稀安魂丹药,小心翼翼地疏导着他体内紊乱的气息,化解那如附骨之疽的魂毒。徐巍长老亦不时前来,以自身精纯浑厚的灵力为其温养经脉,稳固识海。
然而,蚀魂香之毒极为刁钻阴狠,非寻常药石可解。即便两位高手联手,也只能暂时压制,延缓其侵蚀,想要根除,难如登天。照此下去,洛九川即便能保住性命,神魂也将永久受损,修行之路恐怕就此断绝。
“此毒……缠绵至极,似有灵性,盘踞魂窍深处,寻常手段难以触及。”徐巍收回灵力,眉头紧锁,沉声道,“除非有专克魂毒的天地奇珍,或是元婴老祖不惜耗费本源出手洗炼,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天地奇珍可遇不可求,元婴老祖又岂会为一个记名弟子大动干戈?
苏半夏抿紧嘴唇,眼中满是不甘与心疼,却也只能更加专注地运转“回春灵息”,试图为洛九川多争取一线生机。
就在这看似绝望的境地下,唯有洛九川自己,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转机。
那日时炉本能护主,引来的几缕精纯星辉,并未完全消散。它们如同最细微的冰晶,沉淀在他破碎识海的最深处,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中和、净化着蚀魂香的毒性。
星辉之力,至阴至寒,却蕴含天地至纯之气,恰是这类阴邪魂毒的克星。只是量太少,过程慢得令人发指,效果微乎其微,在外人看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对洛九川而言,这却是黑暗中的唯一曙光。
他强忍着神魂被毒素侵蚀和星辉净化时产生的、如同冰火交织般的剧烈痛苦,将全部残存的意志力,都用于引导这微弱的力量。
他无法主动吸纳更多星辉,也无法催动时炉。他所能做的,唯有坚守心神,如同一个耐心的工匠,用意念小心翼翼地“拨动”着那几缕星辉,让它们更有效地覆盖、渗透到被毒素侵蚀最严重的区域。
这个过程,如同用一根头发丝去疏通淤塞万年的河道,艰难且痛苦万分。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冷汗涔涔,几欲昏厥。
但他没有放弃。
每一次成功的“拨动”,带来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净化效果,以及随之而来的、短暂而珍贵的清明感,都让他如同瘾君子般沉迷。他能感觉到,识海中那令人窒息的阴冷粘稠感,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一丝丝地褪去。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那篇残诀和星辰韵律。在神魂剧痛的间隙,他依旧会尝试凝神内观,回忆那夜星空轨迹,模拟那瞬息的和谐。他发现,当他的意念成功契合某种韵律时,那几缕星辉的净化效率,似乎会微不可察地提升一丝。
这进一步印证了他的道路——观星悟道,以天地韵律涤荡己身。
时间就在这痛苦的拉锯战中缓缓流逝。转眼又是半月过去。
洛九川的外伤在丹药作用下基本愈合,但神魂之伤依旧沉重。他依旧虚弱不堪,无法下地行走,甚至连长时间保持清醒都极为困难。
但苏半夏和徐巍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同。
洛九川昏迷的时间在逐渐缩短,清醒时眼神中的痛苦和迷茫虽然依旧浓重,但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与韧性。最令他们惊讶的是,那蚀魂香的毒性,其蔓延侵蚀的速度,似乎比预期中缓慢了许多!
“奇怪……按常理,蚀魂香毒性此时应已深入骨髓,难以遏制才对。但此子神魂虽依旧脆弱,却隐隐有一股奇异的生机在支撑,竟能与毒性形成某种诡异的平衡?”徐巍再次探查后,面露惊疑之色。
苏半夏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联想到洛九川之前种种异常,以及那夜矿坑中一闪而逝的星辰异象,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洛兄他,正在以某种我等未知的方式,自行对抗这魂毒?”
这个发现,让两人既震惊又振奋。若真如此,此子的潜力与秘密,恐怕远超他们想象!
与此同时,药王谷高层对那夜星辰异象的调查,也悄然展开。
慕容渊谷主亲自下令,由徐巍牵头,暗中调查那夜矿坑区域引动星辰之力的根源。此事关乎重大,若真是某种异宝现世或秘术传承,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徐巍调动了刑堂精锐,并请教了谷内一位常年闭关、精研星象阵法的宿老。他们反复勘察矿坑,推演那夜星图,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数日后,一份初步的调查报告呈送到了慕容渊案头。
“禀谷主,”徐巍肃容道,“根据宿老推演,那夜星辰异动,其轨迹暗合某种极其古老、近乎失传的‘周天星斗巡行图’的一角。引动异象之力精纯至高,绝非寻常修士或法宝所能为,更似……天地法则的自然呼应。”
“法则呼应?”慕容渊目光一凝。
“正是。”徐巍点头,“宿老推测,有两种可能。其一,矿坑深处或有与星辰法则相关的上古遗存,因某种契机被引动;其二……”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或有身负星辰道体或传承之人,于绝境中引动了法则共鸣。”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丹堂方向。洛九川那日的状态,以及他身上的种种异常,无疑让第二种可能性大大增加。
慕容渊沉默良久,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眼中精光闪烁:“继续暗中调查,但切记,不可打扰洛川养伤,更不可走漏风声。若真与星辰法则有关……此子之缘法,恐牵连甚广,福祸难料啊。”
他心中已然将洛九川的重要性,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一个可能引动星辰法则的弟子,即便如今废了,其潜在价值也无法估量。药王谷必须谨慎对待。
然而,药王谷的调查虽隐秘,却并非毫无痕迹。
远在数千里外,一座终年笼罩在灰暗雾气中的幽深山谷深处。
那名被称为“幽魇”的幽冥阁高层,再次收到了传讯。
古镜波动,下属虚影浮现:“大人,药王谷近期暗中有异动,其刑堂之人频繁勘察黑曜矿坑,似在调查那夜星辰异象。且目标洛川伤势恢复情况,远超蚀魂香常态,疑有变数。”
幽魇眼中红芒跳动,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哦?竟能抵抗蚀魂香?还引动了药王谷高层调查星辰异象?看来……这枚‘种子’的价值,比预想中还要大。‘时钥’之力,果然玄妙莫测。”
他沉吟片刻,冷然下令:“计划变更。暂缓强攻。加派人手,严密监视药王谷动向,尤其是关于星辰异象的调查结果。同时,设法查清那洛川抵抗蚀魂香的原因。本座倒要看看,这药王谷和那小子,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遵命!”虚影领命消散。
幽魇独自立于镜前,阴影中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红眸,闪烁着算计与贪婪的光芒。
“星辰法则……时钥……若真能二者得兼……嘿嘿……”冰冷的笑声在空旷的山洞中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丹堂静室内,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洛九川,刚刚经历了一次极其凶险的魂毒反扑。
在他试图引导星辉净化一处较深的毒痕时,似乎触及了蚀魂香的根本,引来了剧烈的反噬!阴寒毒力如同潮水般爆发,瞬间将他那微弱的星辉压制,意识几乎被拖入永恒的黑暗!
危急关头,他怀中的青铜时炉再次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炉身裂纹闪过一丝黯淡光华,一股更加冰冷、却带着镇压意味的波动扩散开来,强行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识海。
同时,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穿越了万古时空的叹息,伴随着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如同咒文,印入他的灵魂。
“……逆……乱……守……一……”
洛九川不明其意,但在那瞬间,福至心灵,他放弃了所有引导和对抗,将全部意念收缩、凝聚,坚守住灵魂烙印那一点微光,如同狂风暴雨中紧守灯塔的孤舟。
守一!
奇迹发生了,那爆发的魂毒,在失去“对抗”的目标后,竟缓缓平息下来,而星辉的光芒,似乎更加凝练了一丝。
劫后余生的洛九川,浑身被冷汗浸透,心中却涌起明悟:对抗剧毒与痛苦,并非只有硬撼一途,有时,坚守本心,以静制动,亦是大道。
他的修行之路,在生与死的边缘,又迈出了艰难而关键的一步。而外界围绕他掀起的暗流,也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