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峡的风,裹挟着血腥气在谷中回旋。秦岳拄着长刀半跪在地,玄甲上的血痂已凝结成深褐,眼前的亲兵倒下时溅起的血珠,还粘在他的脸颊上。峡谷两侧峭壁上的箭雨仍如密雨般落下,滚木礌石砸在岩石上的轰鸣,震得人耳膜发疼——他终究还是中了李擎的圈套。
“将军!西侧缺口被堵死了!”副将浑身浴血地冲过来,肩上还插着半支断箭,“敌军又增派了弓箭手,兄弟们撑不了多久了!”
秦岳抬头望向峡谷入口,那里早已被巨石封死,火光中能看到李擎军的旗帜在崖顶飘扬,如同催命的符咒。他握紧长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扫过周围残存的士兵——不过半个时辰,一千精锐已折损过半,骑兵在狭窄的峡谷里无法展开,只能被动挨打。
“结圆阵!”秦岳的声音沙哑却坚定,“盾手在外,弩手殿后,依托乱石抵抗!”他知道此时突围无异于自投罗网,唯有死守,才能等来一线生机。
副将咬牙领命,转身去重整阵型。秦岳靠在一块巨石上,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污,心中却掠过一丝隐忧——他派去给沈清辞报信的人,不知是否已抵达狼啸峪。若她得知消息,会不会……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战局。
狼啸峪的中军帐内,沈清辞刚将防务部署图铺在案上,一名斥候便跌撞着冲进来,甲胄上还沾着尘土:“沈将军!不好了!秦将军率部在落鹰峡中伏,被敌军重兵围困!”
“哐当”一声,沈清辞手中的笔掉在案上,墨汁在地图上晕开一片黑渍。落鹰峡……她上午收到秦岳要去探查的消息时,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竟真的应验了!
“备马!”沈清辞猛地起身,伸手抓过墙上的玄甲,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传我命令,第七营所有能战者,一刻钟后在校场集合,随我驰援落鹰峡!”
“将军!”帐外的亲兵急忙劝阻,“落鹰峡地势险恶,李擎既然设伏,必然早有准备!不如等赵将军的援军到了,再……”
“等不及了!”沈清辞厉声打断,玄甲的系带在她手中被攥得发白,“秦将军若有不测,北境防线便会崩塌!耽误一刻钟,就可能多一分危险!”她语气决绝,不容置疑,“执行命令,违者军法处置!”
一刻钟后,校场上已集结起四百余名精锐。沈清辞翻身上马,马鞭一扬,黑色的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营门,身后的士兵紧随其后,马蹄声在旷野上连成一片,扬起滚滚烟尘。
她知道这很可能是李擎的第二个陷阱,但她不能等。从秦岳在崖底将她从流沙中拉起的那一刻起,从他在帅帐中为她挡下质疑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眼睁睁看着他陷入死地。
落鹰峡外,沈清辞勒住马,远远便看到入口处堆积的巨石,峡内传来的杀声与兵刃碰撞声,隔着数里都能清晰听到。她的心猛地一沉,立刻翻身下马,对身边的“黑鸦”队长和络腮胡副将下令:“络腮胡,你带两百人,用撬棍和炸药设法搬开巨石,务必打开一条通道!‘黑鸦’,随我抢占左侧高地,压制崖上的弓箭手!”
“是!”两人齐声领命,迅速分头行动。
沈清辞拔出短剑,带领“黑鸦”队员沿着峡谷左侧的陡坡向上攀爬。坡上布满碎石,又有敌军的箭雨袭来,一名队员刚爬上半坡,便被一支流矢射中肩胛,惨叫着滚了下去。沈清辞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他的腰带,将他拉到一块岩石后:“撑住!”
她抬头望向崖顶,敌军的弓箭手正躲在密林后放箭,箭簇密密麻麻,如同飞蝗。沈清辞深吸一口气,从背上取下弩箭,瞄准一名弓箭手的破绽,扣动扳机——弩箭破空而去,精准地射中对方的咽喉,弓箭手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动手!”沈清辞一声令下,“黑鸦”队员同时起身,弩箭齐发,崖顶的弓箭手瞬间倒下一片。趁着敌军慌乱的间隙,沈清辞带领队员迅速向上攀爬,终于登上崖顶,与残余的弓箭手展开迅速搏杀。
峡谷内,秦岳敏锐地察觉到崖上的箭雨减弱,立刻抓住机会,高声下令:“跟我冲!”他挥舞长刀,率先冲向入口方向,亲兵们紧随其后,刀光剑影中,终于与正在搬开巨石的络腮胡部汇合。
就在秦岳挥刀劈翻一名拦路的敌将,准备带领众人冲出峡谷时,异变陡生!
一道寒光从右侧的石缝中射出——那是一名隐藏的神射手,手中长弓拉满,淬毒的箭簇泛着幽蓝的光,正瞄准秦岳毫无防护的后心!
“小心!”沈清辞在崖顶看得真切,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她纵身从崖顶扑下,同时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将秦岳向左侧猛地一推!
“噗嗤——”
毒箭擦着秦岳的铠甲飞过,深深扎入了沈清辞的右肩!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向后倒飞,而她身后,便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悬崖!
“沈青——!”秦岳被她推开,踉跄着回头,正好看到她中箭坠崖的身影。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撕心裂肺的怒吼响彻峡谷。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身体的本能早已超越了理智。在沈清辞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悬崖边缘的刹那,秦岳如同疯魔般,猛地向前一扑,竟也跟着跳了下去!
“将军!”
“沈将军!”
崖上崖下的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厮杀声瞬间停滞,只剩下风吹过峡谷的呼啸。
急速的下坠带来强烈的失重感,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沈清辞只觉得右肩剧痛难忍,意识渐渐模糊。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将她紧紧抱住,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是秦岳!
“抓紧我!”秦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他用身体护住沈清辞,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任由自己的后背撞击着崖壁上的岩石,鲜血顺着岩石滑落,染红了下坠的轨迹。
不知过了多久,“扑通”一声巨响,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两人包裹——他们坠入了峡谷底部的暗河!
刺骨的寒意让沈清辞瞬间清醒,肩头的伤口被河水浸泡,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她感到秦岳紧紧抱着她,奋力摆动双臂,向岸边游去。
终于,两人被河水冲到了一处浅滩。秦岳顾不上自己后背的伤痛,将沈清辞小心翼翼地抱上岸,轻轻放在草地上。他跪在她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拍打着她的脸颊:“沈青!沈青!你醒醒!”
沈清辞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河水,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秦岳那张沾满水珠的脸——他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平日里沉稳的眼神,此刻写满了焦虑与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你……你没事吧?”沈清辞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右肩的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动弹,但她的第一反应,仍是关心秦岳。
见她醒来,秦岳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动,巨大的后怕席卷而来,让他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看着她右肩那支插得极深的毒箭,眼中充满了懊悔与心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你为什么这么傻?谁让你替我挡箭?谁让你……”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到最后,竟有些说不下去。
沈清辞看着他从未有过的失态,心中微微一颤,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疼痛而皱紧了眉头:“总不能……看着你死。”
话音刚落,肩头的剧痛再次袭来,她闷哼一声,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发丝。
秦岳立刻收敛了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毒箭入体,若不尽快取出,后果不堪设想。他环顾四周——这里是一个被悬崖绝壁环绕的谷底,草木丛生,听不到任何厮杀声,暂时是安全的。
“忍着点。”秦岳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神中的关切却浓得化不开。他撕下自己内袍上相对干净的布料,又起身去寻找水源——暗河的水浑浊,他在不远处找到一处山泉,用头盔接了些清水回来。
在准备处理伤口前,秦岳看着沈清辞因疼痛而紧紧蹙起的眉头,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左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一丝颤抖,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沈清辞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回握住他的手。这一刻,所有的身份隔阂、所有的伪装与克制,在这与世隔绝的生死绝境中,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谷底的风轻轻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唯有彼此掌心的温度,真实而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