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眸断断续续吐露的词语,如同在死水中投下的石子,在这片荒芜戈壁上激起了绝望中唯一的涟漪。
逆命。心源。归墟海。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比“天意”追杀更加渺茫、更加令人心悸的方向。
归墟海,万物终结之地,法则的坟场,连光阴在那里都显得暧昧不明。传说中,那是连上古大能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绝对禁区,是所有推演术法的终点,是一切存在的最终归宿。
而师尊那颗散发着死寂与诅咒气息的“心脏”,竟可能在那里?
这消息本身,就足以让人绝望。
然而,凌霜那双冰眸之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绝望到了极致,反而催生出不顾一切的勇气。对她而言,有方向,总比在无尽的悔恨与自责中沉沦要好。
“归墟海……”苏瑶喃喃重复,脸色苍白,“那是连神魂都能彻底湮灭的绝地……我们现在的状态……”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显而易见。她们六人,道基受损,神魂带伤,体内还有那顽固的灰败之力不断侵蚀,实力十不存一。以这种状态闯入归墟海,与送死无异。
“那又如何?”赤练声音沙哑,带着一股狠劲,“留在这里,师尊就能活过来吗?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彻底冰冷,然后我们在这鬼地方苟延残喘,等着‘天意’或者那该死的‘叛徒’再次找上门?”
她的话尖锐而现实,刺破了最后一丝犹豫。
墨璇挣扎着,以指代笔,在干裂的地面上刻画起来。阵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玄奥的气息。“归墟海……方位飘忽不定,入口更是缥缈难寻……古籍记载,需以‘寂灭’之意为引,以‘执念’为舟,方有可能窥见其门径……”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瑶身上:“苏师妹的‘寂灭丹’,或许……可以作为‘引子’。”
苏瑶一怔,随即明白了墨璇的意思。寂灭丹蕴含的霸道寂灭之意,与归墟海的气息确有几分相近。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还能炼制!只是材料……”
“材料我去找!”赤练立刻接口,“这片戈壁看似死寂,但往往这种规则残缺之地,才会孕育出一些外界难寻的诡异灵材。”她说完,身形化作一道红光,便欲冲向戈壁深处。
“等等!”凌霜叫住了她,声音沉凝,“一起行动。叛徒未明,‘天意’可能仍在搜寻我们,落单太危险。”
最终决定,由凌霜、苏瑶、墨璇留守,照顾云初和星眸,并尝试进一步分析那三个词语和轮回镜碎片可能隐藏的信息。赤练与伤势稍轻的妙音一同外出,在附近搜寻可能用于炼制寂灭丹的材料,并探查周边环境。
分工已定,压抑的绝望暂时被一种紧迫的目标感所取代。
赤练与妙音的身影消失在昏黄的戈壁深处。
凌霜跪坐在云初身旁,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冷的脸颊,眼中是化不开的痛楚与温柔。赢了弑师之战?她们当年在陨神崖上,确实“赢”了。她们成功布下了杀局,逼得师尊祭出轮回镜,最终“陨落”在她们手中。
可那场胜利,如今看来,是何等的讽刺与可笑。
她们赢了战斗,却输掉了信仰,输掉了依靠,输掉了那个默默为她们背负一切的人。如今,更是连他求生的意志都输掉了。
“我们……输了全部。”凌霜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这认知比任何伤势都更让她痛苦。
苏瑶在一旁,一边调息压制体内的灰败之力,一边反复推演着改良寂灭丹的丹方。她知道,前往归墟海,寂灭丹不仅是“引子”,更可能是她们在其中短暂存活的依仗。她的眼神专注,仿佛要将毕生所学都倾注在这丹药之上,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有明确方向的事情。
墨璇则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痛楚,再次拿起那枚轮回镜碎片。她不再试图引动那古老的意志,而是将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碎片内部,试图从那些破碎的、杂乱无章的过往流光中,搜寻任何与“归墟海”、“心脏”、“祭坛”相关的蛛丝马迹。碎片微微震动,映照出的画面光怪陆离,时而是一片混沌的虚无,时而是扭曲的星空,时而是……一张模糊的、带着悲悯与决绝的脸——那是孤辰师尊的脸,却比她们记忆中任何时刻都要苍老和疲惫。
时间在等待与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的昏黄依旧,戈壁的罡风未止。
远处,两道身影疾驰而回,正是赤练与妙音。
赤练的手中,捧着几株色泽暗沉、形态怪异、散发着浓郁死寂气息的植物和几块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矿石。她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寻找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妙音的脸色则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丝惊魂未定。
“如何?”凌霜起身问道。
赤练将材料交给苏瑶,沉声道:“材料找到了,但品相差强人意。而且……我们在西北方向百里外,发现了战斗痕迹,很新……残留的气息……有妖族,也有人族,甚至还有一丝……非常淡的,与侵蚀我们道基的那股灰败之力同源的气息!”
众人心中顿时一凛。
“有人在那里交手?而且涉及到了那股力量?”苏瑶接过材料,眉头紧锁。
妙音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不止如此……我以残余的神念探查那处战场,隐约……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即将消散的……传音残留。”
“传音?”凌霜追问。
妙音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那传音的内容断断续续,似乎是在汇报……”
“……目标……确认逃离……”
“……方位……锁定……”
“……‘心魇’……已成功种下……”
“……等待……归墟之门……开启……”
“心魇”?已成功种下?
归墟之门?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汇报?向谁汇报?
目标锁定?指的是她们吗?
“心魇”……难道就是指师尊那种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状态?这……竟然是被人“种下”的?!
而归墟之门……她们正要寻找前往归墟海的方法,对方竟然也在等待其开启?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们自以为隐秘的逃亡和计划,似乎从一开始,就暴露在某个无形的、可怕的视线之下!
甚至连师尊的“心死”,都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凌霜猛地看向巨石上云初那安详却冰冷的睡颜,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们不仅输了全部。
她们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从未真正赢得过什么。
陨神崖上的“胜利”,师尊的“陨落”,如今的“心死”……这一环扣一环,像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残酷的棋局。
而她们,既是棋子,也是……祭品?
就在这时,墨璇手中的轮回镜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
这一次,它投射出的画面不再模糊,而是清晰地显现出一片无边无际、色彩混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海洋虚影!
归墟海!
而在那归墟海的虚影深处,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的……暗红色光芒!
与此同时,戈壁的尽头,那片昏黄色的天空,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其后深邃、混乱、令人灵魂战栗的——虚无!
一股远比“天意”更加古老、更加混沌、更加接近“终结”本身的气息,从那道裂口中弥漫而出……
归墟之门……竟然在此刻,主动开启了?!
是巧合?
还是……她们正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步步走向那个早已为她们准备好的……终极陷阱?
凌霜握紧了手中的剑,看着那缓缓开启的、通往万物终焉之地的大门,又回头看了一眼云初。
她的眼神,从震惊、恐惧,最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不惜燃尽一切的疯狂。
“走吧。”
她轻声说道,仿佛不是走向绝地,而是赴一场早已注定的约会。
“去把我们的‘全部’……赢回来。”
哪怕前方,是彻头彻尾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