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眸的身体在混沌光芒没入的瞬间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颊上,骤然涌现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渗出,喉咙里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呜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破了崖顶微妙而压抑的对峙气氛。
苏瑶脸色一变,身为丹圣的本能让她立刻扑到星眸身边,纤纤玉指迅速搭上其腕脉。然而,她的神识刚刚探入,便感到一股混乱、磅礴且充满排斥意味的力量猛地反震回来,震得她指尖发麻,心神俱荡。
“怎么回事?!”赤练也顾不得方才的猜忌与质问,踉跄着凑近,焦灼地看着星眸痛苦挣扎的模样,“那东西……不是在温养她吗?怎么会……”
妙音挣扎着想坐直身体,指尖按在琴弦上,试图以清心音律安抚,但那混沌的力量似乎隔绝了一切外在的干预,她的琴音如同泥牛入海,毫无作用。墨璇倚着崖壁,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痛楚,试图以阵道逻辑分析那混沌光芒的能量结构,却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无法解析的、旋转的迷雾。
“不行!”苏瑶收回手,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这力量……并非在破坏,更像是在……强行融合,或者说,在‘唤醒’什么!小师妹的神魂和破碎的道果正在被这股力量强行拉扯、重组!这个过程……太霸道了,她的身体和魂魄根本承受不住!”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星眸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瓷器龟裂般的淡金色纹路,那是魂魄不堪重负,即将崩散的前兆!
“必须阻止它!”赤练急道,下意识便要运转妖力强行干预。
“不可!”苏瑶和墨璇几乎同时出声阻止。
苏瑶急声解释:“这股力量层次极高,与师尊同源,甚至可能蕴含着他最后的布置!贸然干预,不仅救不了小师妹,反而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让她立刻魂飞魄散!”
墨璇也虚弱地补充,眼神带着一丝看透本质的锐利:“这或许……就是星眸拼死凝聚出这晶体时,所说的‘钥匙’……只是这开启的方式,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和她的承受能力。”
就在她们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星眸魂魄上的裂痕越来越多,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黯淡下去之时——
那枚没入星眸眉心的混沌晶体,仿佛积蓄够了力量,猛地在她识海深处“炸开”!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爆炸,而是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流和意志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星眸脆弱的意识防线,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向外扩散,强行映照在紧挨着她的苏瑶、以及距离稍近的赤练、妙音和墨璇的心神之中!
这是一段远比轮回镜中更加破碎、更加隐秘,却也更加触目惊心的记忆画面!视角……赫然是来自于师尊孤辰!
第一幅碎片:无尽的黑暗虚空。
孤辰的身影孤独地屹立,他的面前,悬浮着一卷散发着亘古沧桑气息的古老玉册——《逆命转劫术》。他的手指划过上面的铭文,每一个字都仿佛由鲜血与雷霆铸就:
“……需应劫者,对施术者,心生极致杀意与恨念,引动其自身命劫……方可移花接木,以施术者为劫眼,承其灾,替其死……”
他的指尖在“替其死”三个字上久久停留,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入虚无。
第二幅碎片:宗门禁地,观星台。
孤辰与一位身形模糊、气息如渊似海的老者(或许是上一代宗主或守护者)对弈。老者落下一子,声音苍老而沉重:“孤辰,你当真要行此逆天之法?她们六人命格特殊,乃是应运而生的‘六合阵眼’,然福祸相依,她们各自都有一场注定九死一生的‘命劫’。此劫避无可避,唯有应劫,或……有人代偿。”
孤辰执子,久久未落,目光穿透云海,仿佛看到了六个不同命运轨迹的少女。他最终将棋子投入湖中,激起一圈涟漪:“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我……便与这天,赌一局。”
老者沉默良久:“代价呢?”
孤辰起身,背影决绝:“无非……此身此魂,灰飞烟灭。”
第三幅碎片:孤辰的闭关密室。
他面前悬浮着六盏造型古朴、灯火摇曳的魂灯,分别对应着六位徒弟。其中属于星眸的那一盏,火光最为微弱,且缠绕着无数黑色的因果线,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孤辰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为墨,在虚空中勾勒出无数繁复到极致的符文,这些符文缓缓融入星眸的魂灯,将那黑色的因果线一丝一丝地、强行牵引出来,缠绕到他自己那盏同样开始明灭不定的魂灯之上!
每牵引一丝,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嘴角溢出的鲜血也更多。但他眼神中的坚定,从未动摇。
画面闪烁,类似的情景不断重复,只是魂灯的主人换成了凌霜、苏瑶、墨璇、赤练、妙音……他一次又一次地,以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将徒弟们命格中注定的死劫,强行嫁接、转移到自己身上!
第四幅碎片:最重要的信息,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脑海!
依旧是那《逆命转劫术》的玉册,但翻到了最后,显露出几行被隐藏的、用大道符文书写的终极禁忌:
“然,代偿亦有极。若应劫者命格相连,劫难叠加,终将引发‘无量劫’,非一人可承。唯一线生机,在于‘骗局’。”
“集六人之极致恨意与杀意,行‘弑师’之举。此乃逆天大罪,然此罪之因果,可于刹那间,扭曲天道感知,形成‘劫已应’之假象。”
“弑师成功刹那,为师身死道消,承尔等所有累积劫难于一身,以自身彻底湮灭为代价,引爆‘无量劫’,于天道层面,制造‘六位应劫者已与引导者同归于尽’之最终假象!”
“此乃,瞒天过海,金蝉脱壳。为师死,则尔等生。此局,名为——‘欺天’!”
“轰——!!!”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苏瑶、赤练、妙音、墨璇,全都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原来……真相远比她们在轮回镜中看到的,更加残酷,更加疯狂!
她们以为的“劫难转移”,只是冰山一角。
师尊孤辰,他所图谋的,根本不仅仅是为她们每个人抵挡一次次的灾劫。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六人命格相连,最终会引发连他都无法独自承受的“无量劫”!
他所做的一切,他精心策划的每一次“伤害”,他默默承受的所有反噬和痛苦,他故意表现出的“堕入魔道”……最终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引导她们六人,亲手“杀”了他!
他不是在等一个被原谅的机会。
他是在等一个……被她们成功杀死的结局!
“弑师”,从来不是她们复仇的终点,而是师尊孤辰为她们铺设的、唯一的生路!是一场精心策划、以自身形神俱灭为最终祭品的、针对冷酷天道的……终极骗局!
她们恨之入骨的背叛,是他设计的剧本。
她们联手布下的杀局,是他求之不得的舞台。
她们刺向他胸膛的利刃,是他早已准备好的……解脱与献祭。
“嗬……嗬……” 赤练喉咙里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她看着自己曾经充满恨意、凝聚全力攻向师尊的双手,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极致的悲痛已经超出了泪水的承载范围。
妙音猛地捂住胸口,那张清冷绝尘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崩溃的神色,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恸哭在胸腔里震荡。她那追求纯粹与完美的音律之道,在此刻这赤裸裸的、残酷到极致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墨璇倚着崖壁,缓缓滑坐在地,她一向理性至上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混乱与毁灭性的信息冲击。她试图用阵道去理解这个“欺天”之局,却发现任何逻辑和计算,在师尊这般毫无保留的、以自身为棋为祭的疯狂布局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苏瑶怔怔地看着依旧在痛苦挣扎、接受着最后信息流的星眸,又看了看那悬浮的金色魂力之茧。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师尊的本源意念会说“时候未到”,为什么星眸会是“最后的钥匙”。
因为小师妹掌控天命,她或许是唯一一个,在彻底明悟所有真相后,有能力窥见并抓住那“骗局”之后,那理论上唯一可能存在的一线“变数”的人!
师尊……他算尽了一切,连自己的死都算进去了。他难道……真的连这最后的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也为她们留下了吗?
就在这时,承受了所有信息冲击的星眸,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不再是往日那般清澈或带着悲悯,而是变成了一片彻底的混沌之色,仿佛蕴含着星河的生灭与宇宙的初开。她眉心处,那原本破碎的天命道果痕迹,被一个缓缓旋转的、微小的混沌漩涡所取代。
她身上的痛苦挣扎迹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她缓缓坐起身,目光扫过几位状若癫狂或失魂落魄的师姐,混沌的眼眸中没有悲喜,只有一种穿透了万古时空的淡漠与洞悉。
她抬起手,指向那悬浮的金色魂力之茧,用一种仿佛由无数世界声音叠加而成的、空灵而缥缈的语调,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灵魂冻结的事实:
“师姐们,我们……都被骗了。”
她顿了顿,混沌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金茧,看到了其内部最核心的本质。
“师尊的残魂……根本不在这里面。”
“这金茧,只是一个……‘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