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舱室
这间房,我还留着。
每天清晨,当贝波他们还在睡梦中,我会独自走进来,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窗台、床沿、桌面的每一寸。那些绿植——她说叫“绿萝”,生命力顽强——我每周浇一次水,不多不少。它们活得很好,长得甚至过于茂盛,垂下的藤蔓几乎要触及地板。有时我会盯着那些叶片出神,想着她当初是怎么把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带到船上的。
五年了。
空气里属于她的气息早已淡得难以捕捉,只有在我闭上眼,调动全部感知去回忆时,才能勉强勾勒出一丝残影。清冷的,带着点草药和阳光晒过后织物的味道。很淡,却固执地缠绕在我的每一次呼吸里。
我站在房间中央,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枚从她那里得到的通讯戒指,五年里从未有过任何反应,直到今天凌晨。它突然开始发热,很微弱,但持续不断。那种温度透过皮肤,烫进骨头里,最后在我胸腔中点燃了一把荒原上的野火。
希望。多么危险又迷人的东西。
我几乎以为我忘了怎么感受它。
五年里,我把能找到的所有关于空间、维度、传送的典籍、航海日志、甚至神话传说都翻烂了。手术果实的能力被我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不仅仅是切割、交换、移植。我开始“看见”空间的纹理,感知不同维度之间脆弱的隔膜。我甚至偷偷潜入过海军和世界政府的绝密档案库,找到一些关于古代兵器“天王”的只言片语,猜测那或许与空间操控有关。
我在自己身上做实验。无数个深夜,在Room的领域内,我用手术刀般的意念尝试切割开肉眼不可见的“缝隙”。有时能瞥见流光溢彩的虚无,有时遭到反噬吐出一口血。贝波他们以为我在修炼新招式,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进行一场胜算渺茫的豪赌。
如果戒指的热度只是偶然,如果这次依旧只是空欢喜——
那我就斩开这天,劈开这海,用“屠宰场”把整个世界切成碎片,一块一块地翻找。直到找到她,或者我自己先力竭倒下。
很疯狂,对吧?
可没有她的世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那些她留下的丹药、淬体液,让我变得更强,却也让我更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躯体在漫长时光面前的脆弱。我想要的不只是现在的力量,是能与她并肩走过更久岁月的能力。是能把她留在身边,再也不让她“不得不离开”的能力。
戒指越来越烫了。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肺部充盈着这房间陈旧的空气,混合着绿植的微腥和我自己身上消毒水的气息。然后,我张开了“领域”。
“Room——扫描。”
淡蓝色的半球体无声展开,笼罩了整个房间。这不是战斗用的,是我这五年摸索出的、更精微的变种。我能“看见”空气里浮沉的微尘,能“听见”木质结构纤维细微的开裂声,能“触摸”到光线在物体表面反射的轨迹。
然后,我“看”到了。
就在她曾经最常盘坐的床边地板上方,虚空之中,沉睡着一片极其复杂、由灵能构成的纹路。它那么隐蔽,那么黯淡,像即将燃尽的灰烬,几乎与空间本身融为一体。但它确实存在着,随着戒指的升温,正极其微弱地脉动着。
找到了。
那一瞬间,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是激动,是狂喜,也是恐惧——恐惧这又是一场徒劳,恐惧这纹路在我触及的瞬间就会彻底消散。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进行一场最精密的心脏手术。双手抬起,指尖流淌出这五年苦修积攒的、被她称为“灵力”的能量。它们不再是手术果实纯粹的“切割”之力,而是沾染了我意志的、带着探寻意味的触须。
轻轻地,极其轻柔地,触碰那些黯淡的纹路。
嗡——
纹路被激活了!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亮起,复杂的几何图形在空中显现、旋转。空间开始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是现在!我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腥味,将全部的意志、灵力、以及这五年积压的所有思念、不甘、渴望,拧成一股不顾一切的牵引力,顺着那激活的阵法纹路,狠狠地、霸道地、反向灌注进去!
我不是在修补,不是在理解。我是在用最粗暴的方式,顺着这条她留下的、回家的“线”,把她拉回来!拉到我身边!
阿青——!回来!
心里在呐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存在,都灌注在这一“拉”之中。
下一秒,空间剧烈震荡!
熟悉的眩晕感——但与我自己发动能力传送时不同,这次带着强烈的排斥和混乱。阵法在哀鸣,仿佛随时会崩碎。我不管,死死抓住,用尽一切力量维系着那条脆弱的联系。
然后,怀里猛地一沉。
温软的,带着清冽气息的,真实的重量。
我甚至没看清她的脸,手臂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收紧,死死收紧!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她勒进我的肋骨,融入我的血肉,成为我胸腔里另一颗跳动的心脏。五年了……这个怀抱空了五年,此刻被填满的瞬间,巨大的满足感和更巨大的惶恐同时击中了我。
是真的吗?还是又一次过度思念导致的幻觉?
我低下头,鼻尖撞进她带着凉意的发丝。是她的味道。比记忆里更清晰,混合着一种陌生的、属于“秘境”的草木清气。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手臂也环上了我的背。虽然很轻,但那触碰是真实的。
是她。真的回来了。
狂喜的洪流还没来得及冲垮堤坝,一股更强的、带着恼意的灵力波动就从她身上炸开!
“唰——!”
视野天旋地转。空间转换的熟悉感觉再次袭来,但这次的主导者是她。我没有任何抵抗——或者说,我全部的力气和心神都在确认“她回来了”这件事上,根本无力抵抗。
后背陷入一片不可思议的柔软。视线恢复时,我看到的是陌生的、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制屋顶。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比青云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是……她的随身秘境?
然后,我才意识到我们的姿势。
我躺在铺着厚实柔软兽皮的巨大床铺上。而她,阿青,正跨坐在我的腰腹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墨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几缕发丝调皮地拂过我的脸颊,带着痒意。她绝美的脸上带着惊愕未消的薄怒,黑色的眼眸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瞪着我。
这个认知,比任何攻击都更有效地让我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她回来了。她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正以这样一种……极具冲击力和占有性的姿态,在我身上。
五年里构筑的所有冰冷外壳,五年里用理智、研究、疯狂计划堆积起来的堤坝,在这一刻,被她一个眼神,一个姿势,轻易地、彻底地冲垮了。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心脏最深处翻涌上来,冲过喉咙,变成一种无法抑制的、混合着哽咽的冲动。我猛地抬起手臂,用手臂内侧死死压住自己的眼睛。
不能看。再看下去,我会失控。眼泪会掉下来。太丢脸了。
可是,嘴角它不听使唤。它自己咧开了。笑声,压抑了五年,或者说压抑了更久(从认识她那天起就在积累)的笑声,从喉咙深处,带着颤抖,冲破了我所有的控制,溢了出来。
先是闷闷的,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
哈哈哈……阿青……阿青!
我回来了,我真的等到你了。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我都计划好了,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就用“屠宰场”把红土大陆切成两半,把伟大航路翻过来找。找不到,就把这个世界拆了,一块一块地找。
我笑着,眼泪从被手臂遮挡的眼角滑下来,烫得吓人。无所谓了,看见就看见吧。在她面前,丢脸就丢脸吧。
她能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她拽住了我的衣领。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把我从床上拉起来一些。这个动作让我们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她身上那种清冽又温暖的气息完全笼罩了我。
“我听说,” 她的声音响在咫尺,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危险,还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这五年,越来越冷漠了?生人勿近?嗯?”
我放下手臂,看向她。金色的瞳孔不再需要隐藏任何情绪——震惊,狂喜,水光,还有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热度。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摇头。
“没有冷漠。只是……很忙。” 忙着变强,忙着寻找,忙着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对着通讯戒指自言自语,想象你可能在另一个世界的样子。忙着让自己不要发疯。
她的指尖戳上我的胸膛。隔着衬衫,也能感觉到那点力道的温度和顽皮。“忙到……女性离你十米之内,都会被你的杀气吓跑?”
我抓住她作乱的手指。她的手比我的小很多,手指纤细,皮肤细腻。我把它紧紧握在掌心,然后,做了一个五年来想象过无数次的动作——把她的手,按在了我左胸心脏的位置。
心跳如擂鼓,激烈地撞击着胸腔,透过皮肉和骨骼,传递到她的掌心。
“我的身心,只属于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很慢,确保每个音节都清晰无误地烙印在空气里,烙印在她的耳中。“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
这是誓言,是陈述,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别人,靠近或不靠近,与我何干?”
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掌心下,我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在想什么?她会说什么?
“罗,” 她开口,声音软了下来,像羽毛扫过心尖,“你知道我这五年,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是青云宗的修炼?是她的朋友们?是……别的什么人?索隆?山治?路飞?嫉妒的毒蛇瞬间窜上来,咬住了我的心脏。但我强迫自己压下,只是用眼神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