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的旧货市场比他们常去的废品站规模更大，也更杂乱，充斥着各种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
破铜烂铁、旧家具、瓶瓶罐罐、还有少量旧书报摊子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市井气息。
林向阳的目光如同雷达，快速扫过一个个摊位。
大多数摊位上所谓的“旧书”，不过是些过期的报纸、宣传画册或者早已破损不堪的小说，难入他眼。
他也留意着是否有人留意他们，尤其是钱叔那熟悉的身影，所幸并未发现。
在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破旧苏式工装、面容憔悴的老者蹲在地上，面前只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零星摆着几件物品：
一个瘪了的铝制水壶、几个造型奇特的金属零件，还有一小摞用麻绳捆着的旧书。
老者的眼神有些空洞，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带着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漠然。
他的气质与常见的摊贩截然不同，倒像是个落魄的知识分子。
林向阳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摞旧书上。
书籍的封面大多破损，露出里面泛黄的内页，文字是俄文。
他蹲下身，装作随意地翻看起来。
大多是些文学类书籍，小说、诗集，对他而言价值不大。
他一边翻，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老者。
老者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出声招呼。
就在林向阳略感失望，准备起身时，他手指触碰到了一本被压在最下面、用牛皮纸包裹着书皮的厚册子。
他轻轻将其抽出一角，牛皮纸包裹的边缘磨损，露出了里面深蓝色的硬质封面，以及一行烫金的、略显模糊的俄文字母。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行字母，他凭借在图书馆扫描归档的俄文知识碎片，勉强辨认出其中几个关键单词——“paдno”（无线电）！“Пpnhцnпы”（原理）！
是它？！
《无线电原理》？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将这本书完全抽了出来。
书籍很沉，封面除了俄文书名，没有任何其他标识。
他翻开封面，扉页上盖着一个椭圆形的蓝色印章，文字已然模糊，但能看出并非国内图书馆或单位的样式。
书页泛黄严重，但保存相对完好，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俄文公式、电路图和结构示意图，虽然看不懂全部，但那专业的排版和精美的插图，无不显示着它的价值。
然而，就在他翻阅的时候，一张对折的、材质不同的纸张，从书页中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林向阳下意识地捡起来，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书页，也不是笔记。
这是一张印刷粗糙的单色图片，上面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眼神深邃的外国人头像，图片下方是一行俄文标语。
林向阳对这张脸有些模糊的印象，这似乎是……一个早已在苏联国内被批判、定性为“叛徒”或“反革命”的人物！
这是一张“禁书”中夹带的“禁图”！
在这个敏感的年代，尤其是在中苏关系微妙的背景下，持有这种东西，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飞快地将图片重新折好，捏在手心，背后瞬间惊出一层冷汗。
他抬起头，看向那老者。
老者也正看着他，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竟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警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甚至还有一丝……决绝？
“这本书……”
林向阳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他将那本《无线电原理》合上，放在蓝布上，手指看似无意地压住了那张被他揉在手心的危险图片，“怎么卖？”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毛？”卫国在一旁插嘴。
老者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浓重的口音：“三块。”
三块钱！
这在旧书摊简直是天价！
周围几个留意到这边动静的摊主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林向阳没有立刻还价。
他知道，老者要的不是这本书本身的价值，而是“封口费”，或者说，是处理掉这个烫手山芋的代价。
老者显然也知道这本书里夹带着什么，甚至可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急于脱手。
“太贵了。”
林向阳摇了摇头，他将那本《无线电原理》往老者面前推了推，同时作势要将手里捏着的图片放回书里，“这书是好书，但这个……玩意儿，我可不敢要。惹麻烦。”
他的动作和话语都很隐晦，但老者完全听懂了。
老者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灰败，眼神中那丝决绝变成了近乎哀求的急迫。
“两块钱！两块钱你拿走！”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向阳依旧摇头，目光扫过老者摊位上其他东西，最后落在那几枚造型奇特的金属零件上，心中迅速权衡。
他不能表现得太想要这本书，否则会被拿捏，但也不能真的放弃，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一块五。”
林向阳报出一个价格，同时将那张危险的图片彻底攥紧在手心，示意不会再放回去，“书我拿走，这个……我帮你处理掉。另外，这几个零件当添头。”
他指了指那几个像是某种精密仪器上拆下来的小轴承和齿轮。
老者看着林向阳紧握的拳头，又看看那本厚重的书，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地点了点头：“……拿走吧。”
交易达成。
林向阳飞快地从布包里数出一块五毛钱，递给老者，然后将《无线电原理》和那几个零件迅速扫入自己带来的布袋里。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他拉起还在发愣的卫国和晓梅，转身就钻入了熙攘的人群，迅速离开了这个摊位。
走出很远，三人才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墙角停下。
林向阳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
他摊开手心，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禁图已经被汗水浸湿。
“大哥，刚才……”晓梅心有余悸，她也隐约感觉到了刚才交易的不寻常。
“没事了。”
林向阳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图片撕得粉碎，找了个脏兮兮的排水沟丢了进去，看着碎纸片被污水浸没冲走，才真正松了口气。
风险解除，收获的巨大喜悦才涌上心头。
他打开布袋，抚摸着那本深蓝色封面的《无线电原理》，虽然过程惊险，但结果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