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摇发电机带来的光亮和轰动,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荡开,数日未绝。
大杂院的邻居们看林家的眼神愈发复杂,混杂着惊叹、羡慕、嫉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那盏昏黄却稳定的电灯,在这个夜晚大多陷入黑暗的时代,成了一个耀眼的存在,无声地宣告着林家兄妹的不同。
李爱华主任的公开支持和王工承诺的“边角料”,像两道护身符,暂时屏蔽了明面上的刁难。
连王翠花都只敢在背后嘀嘀咕咕,不敢再当众挑衅。
林家小屋晚上终于告别了煤油灯的昏暗与烟气,虽然需要轮流手摇发电,胳膊酸疼,但弟妹们能在稳定光线下看书识字,让林向阳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能量:0.46\/10】的能量条依旧在龟速恢复,身体的虚弱感仍是常态,但希望的微光似乎亮了一些。
然而,林向阳的头脑异常清醒。
他深知,一时的风光和技术的巧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存的难题。
发电机照亮了屋子,却照不透前路的坎坷。
家底依旧薄得像张纸,一顿饱饭、一场小病、一次意外,都可能轻易击碎这刚刚积累起来的微弱优势。
“大哥,摇好了。”
林卫国喘着气停下摇柄,接过晓梅递来的温水咕咚咕咚喝着,脸上带着劳动后的红晕和自豪。
“嗯,歇会儿。”
林向阳点点头,目光扫过桌上那本破旧的识字本和几张写满拼音与简单汉字的纸。
知识是未来的希望,但活下去,是当下每一天都必须面对的战争。
他看着围坐在灯下的弟妹,忽然开口:“晓梅,把咱们家那个记账的本子拿来。”
晓梅应声,从矮柜深处拿出那个用旧线装订、封面模糊的账本——那是母亲留下的,如今记录着这个家庭每一分粮食、每一文钱的进出。
“大哥,要算账吗?”晓梅小声问,带着小管家婆特有的警惕。
“嗯。”
林向阳接过账本,就着灯光,一页页翻看。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
某月某日,领抚恤粮xx斤;
某月某日,购粗盐x两,支出x分;
某月某日,孙婶赠菜叶一把;
某月某日,卖红薯收入x元x角;
某月某日,买肉包子支出x角x分……每一笔都清晰而沉重。
林卫国和晓雨也好奇地凑过来看,虽然他们大多看不懂文字,但那一个个数字和晓梅严肃的表情,让他们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咱们家,现在就像这条破船。”
林向阳合上账本,手指轻轻敲着封面,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粮食是压舱石,钱是修补漏洞的材料。稍微多一点,船就能稳一点,走得远一点。稍微少一点,或者来个大风浪,就可能沉下去。”
他看向弟妹:“以前是没得算,有点吃点。现在,咱们得学着精打细算,像过日子的人家一样。要知道每天吃了多少,还剩多少,能撑多久。钱更是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要知道哪些是该花的,哪些能省则省。”
他拿起一张空白的纸,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格,分成“日期”、“收入”、“支出(粮食)”、“支出(钱)”、“结余(粮食)”、“结余(钱)”几栏。
“晓梅,以后这个账,你来做。”
林向阳将纸笔推给大妹,“每天吃了多少粮食,要记下来。每花一分钱,也要记下来。每天晚上,我们对着账本和剩下的东西,核对一遍。我们要清清楚楚地知道,咱们的家底到底有多厚,还能撑多久。”
这是一个沉重的任务,但林晓梅的小脸上却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她郑重地接过纸笔,用力点头:“嗯!大哥,我保证记得清清楚楚!”
她似乎天生就对数字和规划有着浓厚的兴趣和责任感。
林向阳又看向卫国和晓雨:“你们也要帮忙。卫国,你是家里力气最大的,要负责看好咱们的粮食,不能让老鼠偷了,也不能让……别人拿了。晓雨,你眼睛最尖,要是看到哪里漏了、洒了,要马上告诉大哥或者姐姐。”
“放心吧大哥!谁敢动咱家粮食,我揍他!”卫国一拍胸脯,虎虎生风。
晓雨也似懂非懂地用力点头:“晓雨看着!不让丢!”
一场简单的“家庭会议”,确立了林家初步的“财政制度”和“物资管理条例”。
那盏电灯照亮下的,不仅是书本,更是这个家庭走向有序生存的第一步。
【能量:0.47\/10】……或许是因为目标的明确和家庭的凝聚力,能量的恢复似乎快了一丝丝。
接下来的几天,林晓梅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任务。
她甚至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小木板,用烧黑的树枝画上更清晰的表格,每天用铅笔认真记录。
每消耗一碗粮食,她都会记下;每花出一分钱(主要是买盐、火柴等必需品),她都会反复核对。
林向阳则带着卫国,继续利用下午时间,先是彻底用捡来的砖和黄泥加固了屋顶,然后又去废品站附近挖了几次土,备足修灶台的料。
每次出门,他都格外警惕,留意着钱叔和王翠花的动静,但对方似乎暂时偃旗息鼓,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精打细算的日子清苦却安稳。
账本上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如果不增加收入,仅靠街道那点补贴和之前的结余,他们最多只能维持现状一到两个月,一旦有任何额外支出,立刻就会捉襟见肘。
这天下午,林向阳正在屋里琢磨着如何利用王工可能会提供的材料改进发电机,使之更省力些,林晓梅则带着晓雨在门口捡柴火、玩石子。
林卫国被派去合作社买火柴——这是账本上计划内的支出,给了他两分钱。
合作社门口依旧热闹。
排队等候时,卫国一眼就看到了柜台玻璃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那种晶莹剔透的色泽,那种想象中甜滋滋的味道,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尤其是上次大哥买过一包“贿赂”刘海中,那香甜的气味他至今记得。
他捏着手里那两分钱买火柴剩下的半分钱(火柴一分五一盒,售货员找给他半分零钱),眼睛死死盯着糖罐,喉咙不住地滚动。
账本?大哥的叮嘱?精打细算?在这一刻,都被那诱人的甜味冲淡了。
“小朋友,到底买不买?不买让让。”售货员催促道。
卫国猛地一激灵,鬼使神差地,他将那半分钱递了过去,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买……买块水果糖……”
售货员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诧异这穿着破旧的孩子居然舍得买糖,但还是麻利地敲下一小块用透明纸包着的红色水果糖,递给他。
卫国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将糖塞进兜里,抓起火柴,心跳如鼓地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