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顶层的月光像桶被打翻的牛奶,泼了满地银辉。瑶瑶在稻草堆里睡得正香,小呼噜打得像只揣手手的猫咪,手背上的寒毒纹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愈灵卡留下的蓝光印记还在微微发烫。
沈砚蹲在铜炉边,用根铁丝拨弄着里面的银砂。蓝汪汪的砂粒在火里翻滚,像群不安分的萤火虫。老卡师坐在石桌对面,怀里抱着个陶坛,坛口塞着的布团被酒液泡得发胀,散发出股野果发酵的酸甜味。
“尝尝?”老卡师把陶坛推过来,坛身上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字:百果酿。这是沈砚昨天用钟楼后院的野山楂、野葡萄和老卡师藏的酒曲酿的,按照生物课“酵母菌无氧呼吸”原理,密封发酵24小时就能喝,虽然酒精度只有5%,但胜在酸甜爽口,比老卡师的烧刀子温柔多了。
沈砚倒了碗酒,刚喝一口就被酸得龇牙:“跟喝醋似的。”
“懂什么。”老卡师灌了一大口,抹了把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吓人,“这叫‘风味物质丰富’!就像你做灵卡,凝神草汁液加艾草灰,味道是怪,但效果好!”
瑶瑶突然翻了个身,小脸蛋在稻草堆里蹭了蹭,嘴里嘟囔着:“娘……太阳……”
沈砚赶紧把碗放下,轻手轻脚地给她掖好棉袄。老卡师看着小姑娘的睡颜,突然叹了口气,又灌了一大口酒,陶坛底磕在石桌上“咚”一声响。
“知道‘青铜卡匣’不?”老卡师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沈砚一愣。这名字他在拓本的残页上见过,只写着“万卡之母,青铜为躯”,后面的字被虫蛀了,像群密密麻麻的小黑洞。
“拓本上说能存一万张灵卡。”沈砚回忆着残页内容,“但没说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老卡师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戒尺敲着石桌当鼓点,“跟你这铜炉差不多大!方方正正,青铜壳子上刻着‘乾坤锁’银纹,打开跟俄罗斯套娃似的,一层套一层,每层能放一千张卡!”
他突然抓住沈砚的手腕,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起来:“那玩意儿用的是‘灵能压缩技术’!就像你把棉被塞进真空袋,一万张卡压缩成砖头大小!当年王朝卡师出门,背个卡匣就相当于背了个军火库!”
沈砚听得眼睛发亮。灵能压缩技术!物理课说过“能量密度”概念,普通灵卡的能量密度就像干电池,青铜卡匣却像个超级充电宝!
“那现在卡匣在哪?”沈砚追问。老卡师的脸突然沉了下去,又灌了口酒,陶坛里的酒液晃得像波涛汹涌的小湖。
“被蚀影吞了。”
三个字像块冰砸进沈砚的后颈窝。蚀影——这个词他只在老卡师喝醉时听过,每次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骂骂咧咧,像提到什么洪水猛兽。
“蚀影是什么?”
老卡师突然站起来,戒尺在月光下划出道银弧,指着窗外的夜空:“像团活的影子!没形状,没声音,专门吃灵能!当年王朝覆灭那天,整个皇城的灵能塔都在发光,像串被点燃的鞭炮!”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戒尺“哐当”掉在地上,碎成两段——那是用精钢做的戒尺,上次胖虎拿开山刀都没劈断!
“卡匣就在皇宫的‘万卡殿’里!”老卡师的眼睛通红,像只被激怒的兔子,“我和你娘……和你娘的师父,还有三百个卡师守着它!蚀影从地底下钻出来,像潮水似的涌进大殿,卡师们的灵卡打在上面,跟泥牛入海似的!”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你娘的师父?老卡师认识娘?
“青铜卡匣当时亮得像个小太阳!”老卡师手舞足蹈,差点撞翻石桌上的陶坛,“乾坤锁银纹全打开了,一万张灵卡同时共鸣,那声音……那声音跟打雷似的!蚀影被震得后退,可它们太多了,像无穷无尽的黑墨水,慢慢把卡匣裹了起来……”
他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卡匣最后发出的光,蓝得像你妹妹手背上的印记……然后就灭了。三百个卡师,最后就活了我一个。”
沈砚的脑子嗡嗡作响。娘的师父……皇宫……三百个卡师……这些碎片像拼图似的在他脑海里慢慢成型。他突然想起娘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块青铜碎片,上面刻着的纹路,跟老卡师戒尺上的乾坤锁银纹一模一样!
“老卡师,你……”
“别问!”老卡师突然打断他,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冰冷,眼神却还带着醉意,“喝酒!喝酒!”他抓起陶坛往嘴里灌,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沈砚默默捡起地上的戒尺碎片。精钢断口处闪着银光,他突然想起材料力学的“疲劳断裂”原理——金属在反复受力后会产生微裂纹,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突然断裂。老卡师的戒尺,恐怕不是被他刚才激动的动作弄断的,而是这些年,被那些沉重的回忆,一点点压断的。
“哥……冷……”瑶瑶突然在稻草堆里哼哼。沈砚赶紧跑过去,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小姑娘的小脸在月光下白得像纸,手背上的蓝光印记却亮了些,像颗小小的蓝宝石。
“老卡师,喝点蜂蜜水。”沈砚端来碗温水,加了点从蜂巢里刮的野蜂蜜——这是他昨天在钟楼屋檐下发现的,蜜蜂冬天迁徙,留下半巢蜜,甜得能粘住牙。
老卡师接过碗,喝了一口,突然笑了:“你小子……跟你娘一样,就会用甜的哄人。”
沈砚的心又是一揪。他试探着问:“娘以前也给你酿百果酿?”
老卡师没回答,只是看着瑶瑶的睡颜,眼神软得像团棉花:“你娘画的太阳纹,比你这手抖的强多了。她总说,蓝色的太阳不烫,适合给小孩子当守护神……”
他突然打了个酒嗝,脑袋一歪,靠在铜炉边睡着了,呼噜声比瑶瑶的还响,震得铜炉上的银砂都簌簌往下掉。
沈砚看着老卡师花白的头发,突然觉得他老了很多。以前总觉得他像块硬邦邦的石头,现在才发现,石头上早被岁月凿出了无数裂缝,里面藏着的,全是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捡起地上的戒尺碎片,用灵能轻轻打磨断口。精钢在他指尖慢慢融化,像块被加热的黄油。他突然想起老卡师说的“银砂填补法”,或许可以用银砂把戒尺补好?就像填补那些被岁月凿出的裂缝。
月光透过通风口照进来,落在老卡师的脸上,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什么好梦。沈砚把补好的戒尺放在他手边,戒尺上的乾坤锁银纹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条沉睡的银蛇。
“哥……太阳……”瑶瑶又呓语了一声,小手紧紧抓着沈砚的衣角。
沈砚握紧妹妹的手,手背上的蓝光印记和她的印记轻轻碰在一起,像两颗星星在黑暗中相遇。
他知道,老卡师的故事还没讲完,青铜卡匣和蚀影的秘密像团迷雾,笼罩在王朝覆灭的往事里。但他不着急——他有瑶瑶要守护,有愈灵卡要完善,还有老卡师这个“活字典”可以慢慢“盘问”。
至于青铜卡匣……
沈砚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碎片,碎片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或许有一天,他能找到剩下的碎片,拼出那个能存一万张灵卡的传奇,找到王朝覆灭的真相,也找到娘和老卡师之间,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往事。
夜风从钟楼的缝隙钻进来,带着腐骨林的湿气。沈砚给老卡师盖上破棉袄,又给瑶瑶掖了掖被角,然后蹲在铜炉边,继续拨弄里面的银砂。蓝汪汪的砂粒在火里跳着舞,像老卡师故事里,青铜卡匣最后发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