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稍稍驱散了安东昨夜的疲惫。阿尔瓦罗和他并肩而行,盔甲上还残留着未及擦拭的血痕。
“找到蛇人和那奴隶贩子了吗?”安东问道。
“别提了,兄弟。”阿尔瓦罗耸了耸肩膀,“蛇人一点踪影没有,至于奴隶贩子,哼,我怕说了你今天都没胃口吃饭。”
刚踏上通往矿场的碎石大道,一阵喧闹声便传入耳中。
“安东爵士!安东爵士!我在这里!”
只见胡安·卡洛斯被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卫死死拦在门廊外,他怀里抱着一个用油布裹着的长条状物件,正焦急地踮着脚向这边张望,清秀的脸庞涨得通红。
“让他过来。”安东迎了上去。
护卫犹豫了一下,看向阿尔瓦罗。半精灵军官无奈地耸耸肩,挥了挥手。护卫这才放行。
胡安如同挣脱束缚的小鹿,几乎是冲了过来,怀里紧紧护着他的宝贝。“爵士!您看!我、我带来了!就、就是昨天跟您说的……”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迫不及待地想掀开油布。
“哈!看来我们的小天才是一刻也等不及了!”阿尔瓦罗大笑着拍了拍胡安单薄的肩膀,差点把他拍了个趔趄,“我说安东,你真该收这小子当侍从!这热情劲儿,可比我手下那群懒骨头强多了!”
就在这时,一辆由四匹健硕黑马拉着的华丽马车,在数名骑兵的护卫下,缓缓驶出城堡大门,停在他们面前。护卫们随即上前拉开车帘,露出费尔南多伯爵那张蓄着精致胡须的脸庞。
“安东爵士,阿尔瓦罗,”伯爵的目光扫过兴奋的胡安,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该出发了。”
“伯爵大人,”安东微微颔首,随即看向胡安,“昨日我已与这位胡安·卡洛斯约定,今日要看看他改进的……呃,新奇玩意儿。不知大人能否通融,让他随我们一同前往矿场?毕竟年轻人也需要见见世面。”
费尔南多伯爵的目光在安东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眼抱着油布包裹、满脸期待的胡安,最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上来吧,小子,别碍事。”
马车内部铺着厚实的绒毯,上面绘着两支交叉的矿镐——费尔南多家族的徽记。四人落座,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安东与伯爵相对而坐,阿尔瓦罗坐在伯爵左侧,胡安则小心翼翼地挤在安东旁边,紧紧抱着他的包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沉默了片刻,费尔南多伯爵率先开口,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沉闷:
“安东爵士,帝都……是如何看待我费尔南多的?”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等回答,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算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粗鲁的暴发户,贪婪的银矿主,靠着祖先荫福的乡下贵族……对吧?那些帝都的老爷们,坐着天鹅绒椅子,喝着下午茶,然后就这么评价一个为帝国流过血、出过力的封臣!”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些许愤慨:“继承人战争!没有我,没有晨星堡的白银,公爵们拿什么去打仗?!我告诉你,爵士,前线一半的刀剑、盔甲、箭矢,都是我付的钱!是我用真金白银武装了帝国的士兵!没有我和我的银矿,至高王座上现在坐的就是嘉尔曼!” 他双拳攥紧,胡须颤动不已。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伯爵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阿尔瓦罗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安东揉了揉鼻子,没有说话。
一个细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了:
“可、可是……伯爵大人,根据《掌屿条约》,继承人战争期间,帝国方的主要军费来源是向赛万庭行商联盟的高息借贷,以及奥薇莉亚夫人变卖部分王室珍宝所得。您和晨星堡的贡献……呃,虽、虽说也重要,但实际占比……大概不到总军费的百分之五……”
说话的是胡安,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声音越来越小。
费尔南多伯爵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胡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卡洛斯家的小子!你的父亲难道没教过你,在长辈和上位者谈话时,保持安静是最基本的礼貌吗?!”
胡安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煞白,连忙点头道歉。
伯爵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怒火,重新转向安东:“瞧瞧!连一个小崽子都敢这样质疑我!这就是帝国对我的‘尊重’!付出最多,却被当成笑柄!”
他盯着安东,仿佛在寻求共鸣,“你呢,爵士?为帝国在北方打了三年仗,雪堡!荒石屯!高崖城!哪一场恶战没有你的功劳?可你得到了什么?还是那个鸟不拉屎的栖木堡!无意冒犯,但帝国啊,总是对为它流血流汗的人最不公平!”
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阿尔瓦罗担忧地看了安东一眼。
安东却忽然笑了,他微微后仰,轻轻摇了摇头:
“伯爵大人,您还没明白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伯爵、不断使眼色的阿尔瓦罗和缩在角落里的胡安,苦笑着说道:
“忘恩负义,恰恰是我们这个古老帝国最伟大的特质,也是它得以延续至今的基石啊!”
胡安猛地抬起头,翠绿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至理名言。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和羽毛笔,飞快地将安东的话记录下来,嘴里还无声地默念着。
“噗……哈哈哈哈!”阿尔瓦罗再也忍不住,爆发出响亮的笑声。他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精辟!太他妈的精辟了!安东!这话得刻在帝国议院大门上!”
费尔南多伯爵脸色变幻不定,像是吞了一只苍蝇,想发作又似乎被这句话里蕴含的某种真相噎住,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任何人。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厢外传来士兵勒马停步的呼喝声。
车厢的帘子被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从外面掀开,术士伊格纳西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探了进来,阴鸷的目光扫过车厢内的众人,最后落在费尔南多伯爵身上:
“伯爵大人,晨星银矿到了。”
透过掀开的车帘,一片依山而建、规模宏大到令人窒息的矿场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木质井架如同巨兽的骨架般刺向天空,密密麻麻的棚屋仿佛蚁穴般依附在山坡上。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粉尘、汗臭和浓烈的铁锈味。
蜿蜒的轨道上,不时有矿工推着满载矿石的矿车经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更远处,深邃的矿洞入口好似地狱恶魔的巨吻,吞噬着不断进出、如同蝼蚁般渺小的人影。整个矿场都笼罩在一种沉重、压抑、灰暗的氛围之中。
在矿场的入口处的拱门上,有一串笔触花哨的镀银字母∶
“进步的阶梯由劳动铺就”
阿尔瓦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凝重的肃然。胡安则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他张大了嘴巴,抱着包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安东的目光扫过那些佝偻着身躯、眼神麻木的矿工,忍不住微微闭上了眼睛。
费尔南多伯爵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方才车厢里的不快全部吸入肺腑,再狠狠吐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率先起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威严:
“先生们,欢迎来到白银主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