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功成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却已能听见冰层碎裂的轰鸣。
义庄内,江静云接收到最后一道确认总攻方位的电波后,毅然拆散了电台,将零件分别藏入棺材夹层。她和赵致远相视一眼,默默握紧了藏在衣内的手枪。陆明远站在窗边,凝望着城南方向,那里,火光隐约闪动,枪炮声如同骤雨前的闷雷,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时候到了。”陆明远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足以撕裂黑夜的力量,“按照最后预案,行动。”
功成的时刻,并非意味着最后的冲锋,而是他们此前所有 保护、所有牺牲所指向的最终兑现。
雷万山和他分散各处的队员,在听到解放军攻城部队那标志性的、山呼海啸般的冲锋号和愈发清晰的“缴枪不杀”的呐喊时,他们从藏身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们没有冲向枪声最激烈的主攻方向,而是如同早已校准好的利箭,射向了他们守护已久的目标——
在发电厂,雷万山亲自带着两名队员,亮明了身份,与惊魂未定的护厂员工汇合,迅速接管了关键岗位的控制,确保了电厂在政权交接瞬间的稳定。
在灞桥桥头,一名行动队员引导着率先突入此处的解放军先头小队,指出了桥墩上那些已被他暗中做了标记、未来得及安装炸药的爆破点位置。
在钟楼下,化装成小贩的队员扔掉了货担,迎着入城的队伍,找到了带队的军官,急促而清晰地报告:“长官!钟楼基础有炸药!‘灰烬’可能还有人在附近!”
他的警示,让入城部队立刻加强了对钟楼区域的搜索和控制,后来果然在附近街巷抓获了几名企图顽抗并引爆的“灰烬”残兵。千年钟楼,得以在战火中保全其身。
这些零散却关键的行动,如同涓涓细流,汇入解放大军势不可挡的洪流之中。“长安小组”用他们最后的力量,为他们深爱的这座城市,履行了最后的 护航职责,为解放的功成 ,添上了不可或缺的一笔。
与此同时,保密站内外已是一片末日景象。文件在庭院中焚烧,特务们惊慌失措,各自逃命。徐远舟在办公室内,如同输光一切的赌徒,双眼赤红,状若疯魔。他收到了上峰准许“撤退”的密电,也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枪声。
他猛地拔出手枪,想要冲出去做困兽之斗,却最终颓然坐倒。他拿起电话,想接通监狱,下达处决吴忠友的最后命令,然而,听筒里只有一片忙音——线路已被炸断或因混乱而无人值守。
“啊——!”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将电话机狠狠砸在地上。他输了,一败涂地。连最后毁灭的疯狂,都未能彻底实施。在副官和马奎的半搀半架下,他仓皇地从后门逃离,融入了溃败的人流。
阴暗的牢房里,吴忠友被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呐喊声惊醒。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爬向那扇冰冷的铁窗。手指死死抠住窗沿,他艰难地抬起头。
晨曦微露,映亮了他污浊不堪、却激动得剧烈颤抖的脸庞。他看到了!看到了那面鲜艳的、绣着镰刀锤头的红旗,在古老的城墙上迎风飘扬!看到了穿着灰色军装、纪律严明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开进城内!听到了那此起彼伏、让他热泪盈眶的“解放军入城了!”的欢呼声!
来了!他们来了!同志们来了!西安……解放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暖流瞬间涌遍他全身,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煎熬,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加倍的补偿。他成功了,他们成功了!“长安小组”成功了!尽管他身陷囹圄,遍体鳞伤,但他知道,他的使命,已经随着这面红旗的升起,而宣告 功成 !他望着那旗帜,泪水混合着血污,肆意流淌,嘴角却绽放出了一个无比灿烂、无比纯净的笑容。
当解放军战士用工具撬开牢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倚在窗边、望向远方、脸上带着奇异光辉的“血人”。他几乎没有了人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暗夜中最璀璨的星辰。
“同志……我们来晚了……”带队的一名连长,看到此情此景,声音不由得哽咽。
吴忠友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些陌生的、却无比亲切的面孔,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清晰:
“不晚……正好……西安……西安……”
他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仿佛这是世间最动听的乐章,最终力竭,昏厥过去,但脸上那抹笑容,却依旧留存。
当天下午,在已被接管的原国民党西安市政府大楼前,陆明远、赵致远、江静云、雷万山,以及被紧急救治后用担架抬来的吴忠友,终于重逢。没有激动的拥抱,没有过多的言语,他们只是默默地互相注视着,目光交织,千言万语都在其中。梅姐也带着小石头等一批可靠的外围群众,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与泪水。
一位一野的高级指挥员紧紧握住了陆明远的手,目光扫过这群伤痕累累却目光坚定的无名英雄,动情地说道:“同志们!你们辛苦了!西安能够如此完整、如此迅速地回到人民手中,你们‘长安小组’居功至伟!党中央、前委首长,一定会知道你们的功勋!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功成 ,名就。但这名,是深藏于历史档案中的功勋,是溶于古城新生血脉中的忠诚。对于陆明远他们而言,最大的 功成 ,并非日后的嘉奖 ,而是此刻,亲眼看到这座他们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古城,终于挣脱黑暗,迎来了属于它的、永恒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