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晋的问题,像一把精心打磨的、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利刃,精准地悬在了林晚意的头顶。没有指责,没有贬低,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并提出一个关乎未来、沉重无比的问询。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连窗外照进的阳光都似乎变得有些晃眼。
林晚意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淡淡的白色。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冒犯、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屈辱与愤怒。她知道,这个问题背后,是陆振华,乃至整个陆氏家族,对她根深蒂固的审视——审视她的出身,她的过去,她是否“配得上”站在陆寒州身边。
她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没有立刻回答。钟晋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那双透过金丝边眼镜的眼睛,锐利地观察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林晚意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前世在林家的委曲求全,重生后的挣扎求生,创立“归晚”的艰辛,与陆寒州相识相知的点滴,还有他昨晚在河畔边那个珍重的吻和那句“有我在”……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成一股清晰而坚定的力量。她不是要去“配得上”谁,她是要以独立的姿态,与那个人并肩而立。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钟晋审视的视线,之前的些许紧张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自信。她没有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将问题轻轻拨开,用一种清晰而坚定的语气,重新定义了对话的核心:
“钟助理,感谢陆老先生的关心。”她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但我认为,重要的并非我‘目前的身份和背景’,而是‘我是谁’,以及‘我未来将成为谁’。”
钟晋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
林晚意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起一份“归晚”的品牌手册和最新一期的行业媒体报道——上面赫然有对“归晚”和她的专访。她将资料轻轻放在钟晋面前的茶几上。
“我是林晚意,‘归晚’品牌的创始人兼设计师。我的背景,是我凭借个人能力和努力,从无到有创立并让它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市场站稳脚跟的经历。我的身份,是一个尊重商业规则、珍视自身羽毛、并致力于用作品创造价值的创业者。”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带着设计师特有的骄傲与企业家的冷静。
她指向墙上的愿景图,上面勾勒着“归晚”与“石缘斋”共建工坊的蓝图,以及“磐石之心”系列的设计灵感脉络。
“我无法预测未来具体需要承担什么,但我知道我拥有面对任何挑战的勇气、解决问题的智慧,以及不断学习和成长的能力。我站在这里,依靠的不是任何人的荫蔽,而是我自己走过的每一步路,完成的每一件作品。”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钟晋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我无法向陆老先生承诺一个虚幻的未来,但我可以用我的现在,向您,也向所有关心寒州的人证明,我是一个有独立价值、有清晰目标、并且有能力与我选择的人,共同面对风雨的伴侣。”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证明自己有多爱陆寒州,也没有妄自菲薄地否定自己的过去。她只是平静地、有力地将“林晚意”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能力、品格与未来可能性,摊开在了对方面前。
钟晋静静地听着,脸上的公式化微笑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见过太多在陆家权势面前或谄媚、或畏缩、或急于证明自己的人,却很少见到如此不卑不亢、将立足点牢牢放在自身价值上的年轻人。
他拿起那份行业媒体报道,翻看了几页,里面专业的设计评论和市场分析,客观地印证着林晚意话语的真实性。
良久,钟晋合上杂志,重新戴上金丝边眼镜,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站起身,语气比来时多了一份真正的尊重:“林小姐,您的意思,我会原原本本地转达给陆老先生。”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话超出了他原本的任务范畴,带着一点个人的感慨:“您确实……很特别。”
林晚意微微躬身:“辛苦钟助理跑这一趟。”
送走钟晋,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林晚意独自站在原地,方才强撑的镇定瞬间松懈下来,她靠在门板上,才发现后背竟然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与钟晋这样的人物交锋,耗费的心神不亚于完成一场大型发布会。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她没有退缩,没有妥协,她守住了自己的阵地,也守住了她和陆寒州这段感情最初的平等与尊严。
她走到窗前,再次轻轻触碰那串风铃,清脆的响声抚平了她最后一丝波澜。她拿起手机,给陆寒州发了一条信息,没有提及钟晋到访的细节,只是简单地说:
「刚才和你爷爷的钟助理聊了聊。我很好,别担心。」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陆寒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和关切:
“他为难你了?”
林晚意听着他声音里毫不作伪的紧张,心中最后那点因面对审视而产生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暖意。
“没有。”她轻声回答,语气甚至带着一点轻松,“只是进行了一场……成年人之间的对话。”
她顿了顿,对着电话那端,也是对着自己,清晰而坚定地说:
“陆寒州,我不会成为你的负累。我会让你爷爷,让所有人看到,我是足以与你并肩的那一个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他低沉而无比笃定的回应:
“你从来都不是负累。你是我想要并肩同行的人,这一点,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