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的断裂权杖在风中发出嗡鸣,残碑上的苔藓被震落,露出下面斑驳的神文。
她的银发沾着死亡神殿的灰,眼尾的泪痕还未干——那是方才替他挡住玄穹宫终裁令时溅的血。
何初帆踏过火鸦组成的光桥,战旗在胸口的血纹里一跳一跳,像颗被烧红的心脏。
你若再入,门将永闭,轮回崩解。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要碎的雪,权杖上的水晶裂痕里渗出幽蓝的光,那是轮回法则最后的警告。
何初帆脚步顿了顿,低头看向怀里的灵魂冰心。
冰裂处的白发还缠着他的手腕,暮千城的本源在里面发烫,像团不肯熄灭的火。
那又如何?他笑了,嘴角的血珠落在冰面上,绽开细小的红梅,若轮回只为遗忘,那它早该死了。话音未落,他已跨过门槛。
门后倒卷的忘川水溅在他脚踝,刺骨的冷,但远不及当年在魔兽之森啃兽骨时的寒——那时他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如今却要替千万人记住。
火鸦群在身后炸开,每只嘴里衔着的名字飘起来,像串永不熄灭的灯。
何初帆听见身后传来海拉的叹息,混着权杖坠地的脆响。
他没回头,轮回之地的风已经卷着他往深处去了。
时间在这里是团乱麻。
他踩过一片开着白色小花的荒原,花茎突然变成婴儿的手腕;又趟过一条血河,河水突然凝固成老妇的眼泪。
最疼的是记忆荒原——那些被抹去的残魂像透明的纸片人,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指甲在他血域护罩上抓出细密的白痕。
主人。凌罗的执念风裹着槐花香钻进来,风里浮着她生前的银铃铛,他们不是信你,是信自己曾活过。何初帆摸出怀里的骨笔——十年前在魔兽之森磨的,笔杆上还留着他啃兽骨时的牙印。
他展开《万魂名谱》,书页刚触到风就烧起来,灰烬化蝶,每只蝶吻过一个残魂。
老盲妪的轮廓凝在半空,她提着的灯里真的飘出芝麻饼的香;阿灰的小泥人举着他当年送的木剑,剑尖还沾着没干的血;铁面的玄穹黑甲破了个洞,可这次胸口没刀痕,他朝何初帆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
谢谢。他们说。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把何初帆的眼眶砸得生疼。
他把骨笔按在胸口,让血渗进纸页:我来,就是还你们一个名字。
名灭池的寒气穿透血域,冻得他指尖发颤。
池面黑得像块碎镜子,倒映着第一任死亡主神的灰袍。
那道影子比记忆中更淡,仿佛下一刻就要散在风里:你已带她走一回,再入,便是与宇宙为敌。
我不是来求你。何初帆将战旗残杆插进池边的碎石里,战旗上的火鸦纹突然活了,扑进池面搅起黑浪。
他咬破舌尖,血珠坠进浪里,瞬间燃成赤金的火——那是元罗城百姓跪在庙前焚身时的愿力,是盲妪把最后半块芝麻饼塞进他手心时的温度,是铁面跪在城基前说真正的罚是忘了谁救过自己时的悔。
是来告诉这天地——他的声音震得池边石屑纷飞,没有人,该被忘记!
黑浪翻涌成漩涡,万千名字从池底浮起。
墨无咎的守名者刻在青铜碑上,铁面的归心者凝成断刀,阿灰的小泥人变成会跑的光,蚕娘的绕着池边的树织出彩虹。
何初帆看着这些名字,突然想起在不法之地的第一个晚上,他缩在破庙里,听见隔壁老乞丐说:人活一世,总得留个名,不然死了和没活过有啥区别?
冰心里的震颤突然剧烈起来,暮千城的声音裹着冰晶落进他耳朵:初帆,若我醒来,你还能记得我吗?他抱紧冰心,眼泪砸在冰面上,把裂璺又冲开一道。
十年前在庭院里,她也是这样问的——那时她刚带他离开追杀,两人坐在桃树下,她的白发落了他满肩。
我若忘了你,就让这天地,也忘了我。他说。
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轻得像片云。
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神魂一丝丝抽进了名灭池。
战旗残杆上的火鸦一只只飞走,融进池水,融进那些浮起的名字里。
最后一刀斩下时,他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池面像块被砸烂的镜子,金光从裂缝里喷出来,裹着个白发女子。
她的眼睛是他熟悉的琥珀色,眼角的泪痣还在,只是这次,她怀里没有染血的冰心,而是抱着他快散的神魂。
你说带我看春天......她跪下来,把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膝头,现在,换我带你回家。她的吻落在他额头上,带着冰的凉和血的暖。
何初帆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青草香——是大夏的春天,是他小时候和父母踏青时,田埂上的野薄荷。
何初帆——
万魂的齐诵像道惊雷。
轮回之门被劈出道裂痕,门后不再是漆黑的漩涡,而是条泛着银光的长阶,直通宇宙深处。
何初帆望着那裂痕,突然笑了。
他的战旗早化成了灰,神体正片片消散,可那些浮在名灭池上的名字,比任何战旗都更耀眼。
这一刀......他的声音轻得像句叹息,不是为我,是为所有被忘记的人。
风卷起灰烬,像面看不见的旗。
暮千城抱紧他,白发在风里飘成一片雪。
就在这时,长阶尽头的虚空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响。
何初帆用尽最后一丝神念望过去——只看见道金甲的影子,踏碎星子,朝这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