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是回来后才知道,你外婆这些年遭了不少罪。”
慕书舒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沉声在旁解释一句,复又扬起笑脸带她上前。
“外婆你好,我是骆尧。”
“好好,好孩子!瞧瞧这小脸长得可真俊。”老太太满脸笑意,伸手想要摸摸她,却又停在半空。
她的手太糙了,可别划伤小姑娘。
骆尧留意到老人粗糙干裂手掌,瞬间理解了慕书舒刚刚语气里的沉痛。
究竟什么样的日子,愣是将一个留过洋的大小姐折磨成如今这副模样。
“都别在门口站着了, 快,进屋坐,有什么话都屋里说。”慕老招呼道。
章清和将骆尧拎来的点心和酒放在堂屋桌上,回头嘱咐骆尧,“这次也就罢了,以后再来家里可不许再带东西。”
慕老嗔了她一眼,
“对嘛,哪有一家人还这么这客气的?如今我们回来了,家里日子也会好起来,你们这年纪正是开销大的时候,有钱给自己买些喜欢的,别总想着我们。”
“啧啧啧~瞧瞧这话说得多漂亮?”一道尖酸女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跨进门来,
“还日子会好起来?哼!你们这都回来一个星期了,这家里的日子好到哪去了?别说跟着你们享福了,我闺女儿子都没地儿住了!”
女人翻了个白眼,眼珠子在房间内一转,看到方桌上的点心和酒,两步上前,拎着就要往外走。
慕老和慕老夫人紧抿双唇,胸口起?别过头,看得出来都在极力隐忍。
慕书舒上前将人拦下,“你干什么?把东西放下!这是尧尧孝敬二老的,你凭什么拿走?”
“呵~呸!”女人吐了口瓜子皮,
“我凭什么?凭你这个出了嫁的大姑子住的是我的院子,凭你们这一家子资本家大小姐全靠着我这个无产阶级撑门面!不然,就你那老娘和慕书朗那没用男人,早被下放去住牛棚了!”
“你……”
慕书舒气得紧攥双拳,大口喘气。
“书舒,算了!”慕老低垂着头,声音沉沉,“尧尧也不是外人,她要拿,都随她去吧。”
“哼!”女人冷哼一声,像是早就料定会是这个结果似的,拎着东西朝大门外走去。
“让你见笑了。”
慕老太太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唉!都是我拖累了书朗,若不是因为我,当年书朗也不会答应娶她呀!”
“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慕老拍着老太太的手,“怪我没照顾好你们母子。”
一时间,屋内气压沉沉。
骆尧猜到刚刚那位应该就是慕书舒提前跟她打过预防针的慕家儿媳。
可这女人凭什么?
就凭她是光荣的无产阶级,就能如此不讲道理,在长辈面前耀武扬威?
如此想着,她也便问出了声,
“这位……小舅妈,一直都这副样子吗?小舅当初为什么会娶她?”
“哎!”慕老夫人眯眼朝门口瞅了眼,叹息一声,眼底满是自责与愧疚,“说来,都是我连累了他呀!当年……”
从慕老夫人口中,骆尧这才得知其中原由。
慕书朗在回国前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那姑娘也是位华人。
她与慕书朗约定,慕书朗先与家人回国,待她毕业之后,就会回国来找他。
然而,慕书朗这一等就是五六年,再到后来,国内形势愈发紧张,两人甚至都断了联系。
直到大运动爆发,慕老夫人早年资本家小姐身份以及慕书朗常年与国外有联系的消息不知被谁揭发,两人的日子从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慕书朗原本的大学教授岗位也丢了,只能在学校给学生们扫厕所。
慕老夫人被安排去街道扫大街。
再后来,形势愈发紧张,附近跟资本家扯上关系的陆续被安排下乡改造。
慕老夫人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那天,下着大雨,慕老夫人因为淋雨扫大街发起高烧,慕书朗为了照料慕老夫人,没能及时赶去学校。
隔壁赵福虎,也就是慕书朗现在的大舅子,带着一帮红袖章跑来家里。
以她们母子消极怠工,公然挑衅无产阶级领导,扬言要打倒他们这些社会主义蛀虫,还嚷嚷着要去上面提议,强烈要求他们下乡,接受劳动人民改造。
下乡后会是什么情况,他们早有耳闻。
深知慕老夫人那身子骨,定然是抗不住的。
在红袖章退去后,慕书朗舔着脸去隔壁求情,想请赵福虎这个大队长帮他们平息这件事情,为此不惜送出家里大半钱财。
赵福虎倒也没拒绝,收了他的东西,只说等他想想办法。
三天后,赵福虎再次登门,身后带着个女人。
他说那女人是她的双胞妹妹,丈夫曾经是钢铁厂的工人,在工作中为保护工友牺牲了。
两人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
老大已经13岁,小儿子10岁,女儿6岁。
他说的很直接,赵成凤是光荣的无产阶级,是英雄遗孀,她一个人养三个孩子不容易。
慕书朗若是愿意与她结婚,就可以以照顾英雄遗孤为由,免除他们母子下放。
慕老夫人自然不同意。
别说慕书朗早已心有所属,就算没有,也不能娶个结过婚还带三个孩子的女人呀。
那时他虽然已经二十九岁,在国内早已过了适婚年龄,可他怎么说都是头婚。
最关键,赵成凤一开口,老太太就听出两人思想压根不在同一层面上,又怎么能过到一起?
哪知接下来,赵福虎当即从衣兜里掏出一份文件。
不同意,他们母子就要立刻收拾东西,前往建设大西北。
……慕书朗就这样与赵成凤登记结为了夫妻。
“这么说,小舅的三个孩子没一个是他亲生的?”
骆尧在路上已经听慕书舒提起过家里成员情况,知道慕书朗是有三个孩子的。
只是不知道,这三个孩子是这般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