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惊马的余波,并未因皇后被软禁而平息,反而在暗处酝酿成更深的恐惧与猜忌。云珏自围场回来后,便一直精神恍惚,夜不能寐。白日里强打精神处理些无关紧要的政务,一到夜晚,那惊马失控的瞬间、程怀亮嘴角的鲜血、以及调查结果中那指向皇后外甥的冰冷线索,便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他不再信任任何人。身边的宫人,谁知道是不是王家的眼线?每日的膳食,谁又能保证绝对安全?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日猎场上,皇后那看似关切的眼神背后,是否藏着一把淬毒的匕首。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猜疑,几乎要将他逼疯。
这夜,更深露重,寝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云珏披着外袍,坐在书案前,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却久久未能落下。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笔掷开,抽出藏在袖中的一把小巧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道!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落在铺开的明黄绢帛上,触目惊心。
他忍着痛,用颤抖的、染血的手指,在绢帛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朕若遭不测,必是皇后王氏及其父王诠所为。彼等狼子野心,觊觎神器,欲效吕武故事。母后明鉴,儿臣若有万一,万不可令此等逆贼得逞!江山社稷,托付母后!不孝子 云珏 绝笔!”
字迹歪斜,带着血污,却充满了濒死般的绝望与控诉。这并非正式的诏书,而是一个被恐惧逼到绝境的儿子,留给母亲最后的警示与托付。
写罢,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那血迹未干的绢帛。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好,藏入寝殿龙床下方一块松动的金砖之下。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虚脱般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云珏并不知道,他这自以为隐秘的举动,并未能逃过苏璃布下的眼睛。他身边,早已被苏璃安插了最为忠诚可靠的暗卫,既为保护,也为监视。
就在云珏藏好血书的当晚,消息便已传到了凤仪宫。
苏璃尚未歇息,正对着北境李靖新送来的军报沉思。听到暗卫统领的密报,以及那血书的内容被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时,她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重重砸在奏章上,迅速晕开一团漆黑。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纵然她历经风雨,心硬如铁,听到亲生儿子写下如此决绝悲愤的血书,指控结发妻子谋害自己,将江山社稷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托付给她,她的心还是像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彻心扉。
她可以想象云珏写下这血书时,是何等的恐惧、无助与绝望。那个孩子,终究是被逼到了墙角。
“好……好一个王氏!好一个王诠!”苏璃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杀意。猎场之事,她本还存有一丝“或许是他人构陷”的疑虑,但云珏这封以生命为赌注的血书,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耐心。无论猎场惊马是否真是王氏主使,他们已将云珏逼到了这一步,其心可诛!其罪当诛!
“传令!”苏璃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风,“第一,即刻起,皇帝身边所有侍卫、宫人,全部撤换!由暗卫与程怀亮亲自挑选的绝对忠诚之士接替!一只苍蝇也不许随意靠近陛下!”
“第二,命程敏、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即刻入宫!连夜拟旨,以‘窥探禁中、交通宫掖、图谋不轨’之名,缉拿礼部尚书王诠及其子(皇后兄长)王演!其府邸严密搜查,所有账册、信件,一律封存查验!”
“第三,宫中所有与王家有牵连的宦官、女官,无论职位高低,一律暂时拘押,隔离审查!椒房殿……给哀家守死了,没有哀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里面的消息,也不得传出半分!”
一道道指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凤仪宫发出。沉寂的夜晚被瞬间打破,整个紫微城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开始露出它锋利的獠牙。
程敏等人深夜被急召入宫,听闻皇帝竟写下如此血书,皆是骇然失色,又见苏璃杀意已决,无人敢有异议,立刻领命行事。
训练有素的禁军和暗卫如同鬼魅般行动起来。皇帝寝殿外,原本的侍卫在惊愕中被无声控制、带走,换上了一张张冷峻而陌生的面孔。程怀亮不顾背上伤势,亲自带队值守,眼神锐利如鹰。
与此同时,大队人马直扑王尚书府邸。深夜的王府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王诠及王演尚在睡梦中便被如狼似虎的兵士从床上拖起,套上枷锁。府中女眷哭喊声、仆役惊叫声响成一片,昔日煊赫的府邸,瞬间沦为囚笼。大量的文书、账册被装箱抬走。
皇宫之内,同样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清洗。但凡与王家有过来往,或者疑似皇后安插的眼线,都在睡梦中被捂住嘴带走,关入暗无天日的内狱。椒房殿外,守卫增加了一倍,殿门紧闭,如同一座华丽的孤岛,里面的王皇后对外面发生的惊天巨变尚一无所知,或许还在恐惧与怨恨中辗转反侧。
这一夜,紫微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权力的更迭与清洗,在夜幕的掩护下,以最冷酷、最彻底的方式进行着。
苏璃独自站在凤仪宫高高的露台上,俯瞰着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宫阙轮廓,寒风吹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痛楚。
她保住了儿子的性命,清洗了潜在的威胁,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但母子之间那本就脆弱的信任,经此一事,恐怕已是裂痕难补。而那深宫之中的亲情,在权力的碾压下,显得如此苍白而廉价。
天,快亮了。但黎明带来的,并非温暖,而是新一轮、或许更加残酷的博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