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祭灶的烟火气还未散尽,苏璃命人打开尘封多年的金匮。她要找当年云昭批注的《河防通议》,应对今冬格外严峻的黄河凌汛。
在堆放舆图的隔层里,她的手触到一个熟悉的紫檀木匣。匣盖上螭纹依旧凌厉,只是落满了灰尘。这是云昭驾崩前亲手交给她的空白圣旨匣,里面仅剩最后一卷盖好玉玺的空白诏书。
若有万一,那时云昭靠在病榻上,气息微弱,可助你稳定朝局。
她记得自己当时跪在榻前,双手颤抖地接过这个重逾千钧的木匣。云昭的目光已经涣散,却仍定定望着她:这江山...托付给你了。
那时她还是先帝的才人,云承睿还是个需要她辅佐的少年太子。而今,匣上的金锁已经锈蚀。她轻轻摩挲着螭纹,苦笑道:父皇若见今日局面...
窗外传来云琼咿呀学语的声音,小公主正在雪地里追着一只彩羽毽子。那欢快的笑声让她恍惚想起,云昭临终前确实说过:若将来承睿有女,定要让她读书明理。
娘娘?女官抱着《河防通议》站在身后,可要奴婢擦拭此匣?
不必了。她将木匣放回原处,指尖沾了一层薄灰,就让它留着父皇的手泽吧。
展开《河防通议》,云昭的朱批依旧鲜艳如昨。堵不如疏四字力透纸背,旁边还画着简易的疏导图。她忽然想起云承睿少年时,最爱临摹这些批注。那时他的字迹虽稚嫩,却已能看出云昭的风骨。
母后!云琮抱着几卷图纸兴冲冲进来,儿臣想了新法子治理凌汛!
少年展开图纸,上面精确标注着冰层厚度和疏导路线。她看着儿子熠熠生辉的眉眼,忽然在某个抬眼的瞬间,看见了云昭的影子。
很好。她轻声道,就按你说的办。
云琮欢喜地告退后,她独自在金匮前站了许久。最底层放着云承睿幼时的功课——那些被朱笔圈点过的策论,那些充满理想的治国方略。有一页上,十岁的云承睿工整写着:儿臣愿效父皇,做个明君。
字迹娟秀,透着少年的虔诚。
黄昏时分,程砚清来报凌汛险情已缓解。老尚书看着案头那本《河防通议》,忽然道:先帝若在,定会欣慰。
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没有接话。太液池的方向传来断续的笛声——是云承睿在吹奏。那曲子她很熟悉,是云昭生前最爱的《梅花三弄》。
笛声凄清,在暮色中百转千回。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冬日,云昭在梅林吹笛,她和还是太子的云承睿在一旁煮雪烹茶。那时梅香混着茶香,笛声伴着笑声。
而今梅花依旧年年开,吹笛人却再不是当年心境。
夜深时,她点亮烛火,重新打开那个紫檀木匣。仅剩的一卷空白圣旨静静躺着,玉玺的印痕依旧鲜明。她想起当年被封昭仪时用掉的第一份诏书——那是云承睿登基后,力排众议给她的名分。
苏先生于国有功,年轻的皇帝在朝会上这样说,当有相应的尊荣。
如今那份心意,早已在岁月中蒙尘。
她轻轻抚过空白的绢面,忽然明白云昭的深意——他给的不仅是权力,更是枷锁。若她动用这最后一份圣旨,便是承认了自己与云承睿的彻底决裂。
窗外飘起细雪,落在金匮上,很快融化成水痕。她想起云昭常说:治国如履薄冰,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这冰面已经裂开缝隙,而她站在裂缝中央,进退维谷。
最后,她将木匣仔细锁好,钥匙扔进了太液池。清脆的落水声后,涟漪渐渐平复。
有些选择,不做便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