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会”成了沈清辞院里一道不起眼的风景。
次数多了,王氏和沈月柔那边偶有耳闻,也只当是沈清辞病中无聊,弄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排遣寂寞,并未过多在意。
毕竟,与她们正忙着张罗的中秋盛宴相比,几个老婆子丫鬟聚在一起做针线,实在不值一提。
这正合沈清辞之意。
她要的就是这般“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这一日,针线会散后,张婆子却磨蹭着留到了最后,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和期盼。
“张婆婆可是还有事?”沈清辞放下手中做样子的绣绷,温和问道。
张婆子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道:“大小姐,老婆子……老婆子有个不情之请。上次听您提了那‘套针’之法,我回去琢磨了许久,试着用在了给月柔小姐赶制的一条裙襕上,那花样果然活泛了不少!连针线房的管事妈妈都夸了一句……”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过几日是我那嫁到城外的小女儿生辰,我想着……想求大小姐一个恩典,能否……能否将您之前画的那幅‘喜鹊登梅’的新样子赏给我?我想给她绣个帕子,让她也沾沾大小姐的巧思和福气。”
说完,她慌忙补充:“若是不便,就当老婆子没说过……”
那花样是沈清辞某次闲聊时,根据记忆里的现代图案结合传统纹样随手画的,比当下流行的样式更显灵动简约,当时引得张婆子连连称赞。
沈清辞看着张婆子眼中混合着渴望与不安的神情,心中了然。
这不仅仅是讨要一个花样,更是一种试探,试探她这位小姐的“恩典”能落实到何种程度,是否真的如表现出的那般宽和。
她微微一笑,对碧玉道:“去把那张花样子取来。”
随即又对张婆子说:“不过是个样子,婆婆既然喜欢,拿去便是。母女情深,令人动容,但愿您女儿喜欢。”
碧玉很快取来了图样。
张婆子双手接过,如获至宝,连声道谢,眼角竟有些湿润:“谢大小姐!大小姐真是心善!您不知道,我们这些下人,能得主子一点赏赐已是天大的脸面,何况是小姐您亲自画的……”
沈清辞心中微动,状似无意地道:“不过是个小图样罢了。其实天下女子,谁不爱美?好的花样若能流传开,让更多姐妹妆点生活,也是美事一桩。只是许多好样子都被各大绣坊藏着掖着,寻常人难得一见。”
张婆子闻言,立刻感慨道:“大小姐说的是!那些绣坊把好样子看得比命根子还重!咱们府里的针线房也算好的了,可好的新样子,也轮不到我们这些老人先看,都得紧着那些……”
她忽然收住了话头,似乎意识到失言。
沈清辞却只是含笑点头,并不深究,转而道:“说起来,我近日翻阅旧书,看到些前朝甚至更古早的纹样,倒是别致。可惜年代久远,许多都残缺不清了。若有人能将其整理复原,再稍加改动,想必也能令人眼前一亮。”
张婆子眼睛一亮:“大小姐还懂这些?老婆子倒是认得几个老绣娘,手里或许还压着些祖上传下来的老样子,只是年头久了,自己也说不清好坏……”
“哦?”沈清辞表现出适当的兴趣,“若有机会,倒真想瞧瞧。若是真有好的,或许我能试着补全一二。到时婆婆们若觉得好用,尽管拿去就是。好东西,不该被埋没了。”
张婆子听得心头火热。
这位大小姐,不仅没有架子,竟还愿意将补全的好花样分享给她们?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恩德!她顿时觉得手里的“喜鹊登梅”图样分量更重了。
“大小姐宽厚!老婆子……老婆子先替她们谢过大小姐!”张婆子激动得又要跪下,被碧玉及时扶住。
“不必多礼。”沈清辞抬手虚扶,“只是闲暇时的消遣,成与不成还两说呢。”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张婆子,沈清辞端起微凉的茶,抿了一口。
她撒下的种子,开始发芽了。
通过张婆子,她或许能接触到更多拥有传统技艺却不得志的绣娘,甚至能看到那些被时间埋没的纹样宝藏。
这不仅能丰富她的“星火”资料库,未来若真能运作起来,这些独特的设计本身,就是极具价值的资源。
另一边,小厨房的刘嫂也带来了意外的回响。
那日沈清辞随口提了句“黄油”,刘嫂竟真的上了心。
她通过相熟的采买小厮,费尽周折才从一家专做西域客商生意的胡人店里,买了一小块昂贵的黄油回来。
她试着按沈清辞模糊提示的“与面同揉”、“高温快烤”,竟真的做出了一小碟酥脆喷香、奶味浓郁的奇异点心来。
她小心翼翼地捧来给沈清辞品尝。
沈清辞尝了一块,虽比不得现代西点的精致,但在这个时代,已堪称惊喜。
她由衷夸赞了几句。
刘嫂激动得脸都红了:“都是大小姐提点的好!这胡人的东西,竟真这般神奇!就是……就是太贵了,寻常可用不起。”
“确实价昂,只偶尔尝鲜便好。”
沈清辞点头,沉吟片刻道,“不过,中原物产丰饶,未必找不到替代之物。猪油、牛乳、或是某些坚果榨出的油,或许也能做出不同风味的点心。刘嫂不妨多试试?”
她又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若真能试出什么新奇又成本不高的方子,将来或许不止能在府里做,还能……嗯,当然,这只是我一点胡思乱想罢了。”
刘嫂却听进了心里。
大小姐的意思是……将来或许能凭这手艺,到外面谋个生路?
她想起自家那个无底洞似的赌鬼丈夫,又看看眼前气度沉静、眼神却总能给人希望的大小姐,一颗心忍不住怦怦直跳。
“奴婢……奴婢回去就试试!”刘嫂的声音里充满了干劲。
沈清辞看着刘嫂退下的背影,眼神深邃。
她不仅在聚集人手,更是在悄无声息地播撒“创新”和“价值”的种子。
她给予这些深陷泥潭的女性一丝微光——一种新的技法、一个改良的配方、一份超越眼前困境的可能性。
这些微光,现在或许只能照亮她们脚下的一小步。
但假以时日,谁能说它们不能汇聚成足以改变命运的火炬呢?
而她,正是那个点燃火种的人。
窗外,秋意渐浓,沈清辞却觉得,自己心中的那盘棋,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