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召见的余波,在承恩侯府内荡漾了数日才渐渐平息。
沈清辞次日入宫,具体情形如何,府中无人得知细节,只知她安然返回,且带回了贵妃赏赐的一对宫花和几匹上好宫缎。
这无疑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这位大小姐,今时不同往日了。
沈清辞对此并未表现出任何骄矜之态。
相反,她变得比以往更加“安分守己”。
每日晨昏定省,她对继母王氏愈发恭顺,礼仪无可挑剔,甚至主动将贵妃赏赐的宫缎挑了两匹颜色鲜亮的送给沈月柔,言辞恳切,说是“妹妹年纪小,正该穿些鲜亮颜色,莫要因我之故,惹得妹妹不快”。
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彻底被之前的风波吓破了胆,只想息事宁人。
王氏看着那华贵的宫缎,又看看沈清辞那副低眉顺眼、近乎懦弱的样子,心中的疑窦和恨意虽未消减,但警惕性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几分。
只觉得她或许是走了狗屎运得了贵妃一时青眼,骨子里终究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不足为惧。
只要看紧她,不让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便好。
沈月柔得了好处,又见嫡姐如此“识相”,虚荣心得到满足,嘲讽了几句,倒也暂时消停了。
表面的风浪,似乎就此平息。
侯府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在这幅“恭顺怯懦”的表象之下,真正的沈清辞,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耐心,悄然编织着自己的网。
她深知,经此一役,直接通过知味斋变现或进行大规模的经济活动风险极高,极易被王氏察觉反扑。
萧景珩的渠道是最后的底牌,不能轻易动用。她需要更隐蔽、更符合当下身份的方式,来积累力量和资源。
“雅集”——这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
这日,她以“感念娘娘恩典,又恐才疏学浅,有负娘娘厚爱,故想与京中姐妹一同研习诗画,共同进益”为由,小心翼翼地向王氏请示,想在家中办一个小型的、只邀请几位相熟闺秀的“赏画小集”。
理由冠冕堂皇,姿态谦卑低调,且规模极小,并未逾越闺阁规矩。
王氏仔细审视了她片刻,觉得此举无伤大雅,甚至还能博个“教导嫡女有方、府中姐妹和睦”的名声,便勉强应允了,只嘱咐了不可铺张,不可见外男等套话。
第一步,顺利迈出。
沈清辞精心挑选了首批邀请的对象。
并非高门显贵之女,而是几位家世相当或略低、素有才名却或因性格、或因家世而不那么起眼、且以往与原主沈清辞有过些许诗词唱和的闺秀。
她们相对安全,不易引起王氏过度关注,也更容易建立联结。
雅集那日,地点就设在她自己院中的小花厅。
布置得清雅别致,却绝不奢华。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点,以及几幅她近期“潜心临摹”的古画佳作——
笔触细腻,意境悠远,既展示了“才学”,又不会过于“惊世骇俗”引人怀疑。
聚会伊始,几位小姐还显得有些拘谨,言谈间不免带着几分对近期风波的好奇和探究。
沈清辞只轻描淡写地将宫中经历一语带过,重点则放在品评画作、探讨诗词上。
其见解之精妙、态度之诚恳,很快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她并不急于求成,而是耐心地引导话题,从诗词画作,渐渐聊到各家闺中趣事,再到些许无关痛痒的家中烦恼——
比如某位小姐感叹家中庶务繁杂,母亲欲让其学习管家却无从下手;另一位则提及家中藏书楼管理混乱,想寻本古籍甚是困难……
沈清辞认真倾听,偶尔插言,分享一两点自己“打理小院”或“归类书稿”的“浅见”,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些许超越寻常闺秀的条理和逻辑,却巧妙地包裹在谦逊好学的姿态之下。
她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筛选着那些眼神中除了闲适之外,还藏着一丝对知识、对能力、或对改变现状有微弱渴望的同伴。
聚会的气氛逐渐融洽,一种基于才学交流的微弱却真实的联结悄然建立。
送走客人后,沈清辞并未放松。
她让柳嬷嬷留意着,之后几日,哪位小姐送来了回礼或答谢的信笺,信中语气如何。
她需要判断哪些人可能发展为更深入的“盟友”。
与此同时,另一张网也开始悄然编织。
她通过柳嬷嬷,以“感激昔日仗义执言”、“小姐赏赐”等由头,小心翼翼地接触府中那些地位不高、却可能听到些风吹草动的仆妇——
比如守二门的婆子、负责采买浆洗的媳妇子、甚至在王氏院中做粗活却耳聪目明的小丫鬟。
给予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吃食、几文赏钱,或者一句体己的关心,换取的是看似零碎无用的信息:
今日外院来了哪些客人、夫人见了谁、府中最近采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哪房的下人又闹了矛盾……
信息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汇入沈清辞的耳中。
她让柳嬷嬷默默记下,并不急于分析,只是先积累起来。
她知道,这张情报网脆弱而初级,但它是一个开始。
知识、人脉、信息——
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才是目前阶段她最能安全积累的资本。
夜深人静时,她会独自在灯下,将白日听到的碎片信息与记忆中的人物关系、事件线索一一对应,尝试拼凑出侯府乃至京城更广阔的权力图谱和动态。
属于“陆铮”的分析能力和宏观视角,在这一刻与她“沈清辞”的切身经历完美结合。
她就像一只经历风暴后重新织网的蜘蛛,极富耐心,悄无声息。
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新的潜流正在滋生、蔓延。
卧薪尝胆之路,自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