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空之光缓缓消散，如同退潮般收敛回行星北极那巨大的发射阵列深处，只留下被彻底“净化”过的宇宙空间。没有残骸，没有爆炸的余波，甚至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未曾荡漾。那片原本被虫族舰队充斥的空域，此刻只剩下绝对的虚无和死寂，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只有远处星云变幻的光线，依旧冷漠地流淌着，见证着这近乎神迹的毁灭。
“掠影”驾驶舱内，刺耳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剩下设备过载后冷却的细微滋滋声，以及林默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他靠在椅背上，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精神力的过度消耗带来阵阵针刺般的头痛，口中还残留着血液的腥甜。
他活下来了。
在虫族主力的围剿下，在吸引所有火力的自杀任务中，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透过布满裂纹的观察窗，他看向那片空荡的宙域，心中却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对那毁灭之威的深深忌惮。这就是上古文明的力量？足以轻易抹除一支舰队的星球级武器？
“林默！你怎么样？”伊莎急促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和后怕。显然，圣所的控制台也能监测到外部情况。
“……还活着。”林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掠影……损毁严重。”
“活着就好！星梭正在靠近接应你。立刻返回圣所，我们需要处理你的伤势，还有……很多事需要谈。”伊莎的语气不容置疑。
片刻后，星梭如同谨慎的幽灵，悄然靠近这片刚刚经历过毁灭的区域，伸出机械臂，将几乎瘫痪的“掠影”小心地回收进内部挂载架。当林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带着满身伤痕走出掠影驾驶舱时，老铁的虚拟影像立刻浮现，开始操控医疗机器人对他进行紧急处理。
“小子，你这次真是……”老铁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不知是责备还是庆幸的复杂情绪，“……太乱来了！”
林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目光却投向星梭核心的方向。他能感觉到，那股在最后时刻涌现的、冰冷而浩瀚的“杀意”已经消退，星梭核心重归沉寂，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工具，更像是一个……刚刚苏醒了一部分的、沉默的巨兽。
当林默在初步治疗后，再次踏入“缄默圣所”，来到那间维生舱室时，伊莎已经等在那里。她换上了一身更加合体的、带着艾莎娜风格简洁线条的银白色服饰，额心的晶体微微闪烁，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另外两位守护之民依旧在沉眠，显然，能源和优先级只允许她一人苏醒。
“你的勇气……超出了我的预期，人类林默。”伊莎率先开口，语气比起最初的冰冷，多了一丝审视下的认可，但警惕依旧存在，“你为圣所的存续争取了关键的时间。我，伊莎，代表艾莎娜守望者序列，承认你暂时的……合作者身份。”
暂时的合作者。很谨慎的定位。
林默并不意外，他更关心别的：“那些虫子……还会再来吗？‘星核裁决者’还能再次使用吗？”
伊莎摇了摇头，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裁决者’一击，消耗了圣所积累万年的大部分储备能量。短期内无法再次启动。至于吞噬者……”她看向主厅方向那巨大的星图，上面代表虫族舰队的红色光点已然消失，但在更遥远的、未被详细探测的黑暗区域，依旧存在着大片令人不安的阴影，“它们的主力虽被摧毁，但它们的繁殖能力和对‘源典’的执着超乎想象。这次我们暴露了坐标，它们绝不会放弃。下一次来的，可能会更多，更……强大。”
压力并未解除，只是暂时推迟了。
“那么，我们时间不多。”林默直截了当，“你之前说，需要集结‘源典’碎片。具体该怎么做？星梭……它到底是什么？刚才最后那一刻，我感觉到它……”
他话未说完，伊莎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紧紧盯着他：“你感觉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一种……意志。冰冷的，不属于我的……杀意。”林默如实相告。
伊莎沉默了，她缓缓走到星梭旁边——林默为了方便，将星梭也停靠在了圣所入口附近的大型平台。她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星梭光滑的外壳，但在即将接触时又停了下来，指尖微微颤抖。
“它……不仅仅是‘源典’碎片那么简单。”伊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仿佛触及禁忌的凝重，“根据圣所最古老的、甚至在我沉眠之前就已模糊的记载……最初碎裂的‘源典’，其核心并非纯粹的能量或知识，而是……一种‘概念’，一种‘协议’的载体。”
“概念？协议？”林默皱眉。
“是的。”伊莎抬起头，看向林默，眼神深邃得如同星空，“有的碎片承载着‘创造’，有的承载着‘毁灭’，有的承载着‘守护’……而根据星梭表现出的特性——与艾莎娜遗迹的共鸣，对吞噬者的极端敌意，以及你感受到的那股‘意志’——我怀疑，它承载的，很可能是最初‘源典’中，最为极端和危险的组成部分之一……”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对虚空的最终防御协议’（the Final protocol Against the Void）。”
对虚空的最终防御协议？
林默心中剧震。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物品，更像是一道……指令，一个被写入宇宙底层规则的程式！
“你的意思是，星梭……是一个活的‘武器协议’？”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更准确地说，它是一个执行终端，一个……拥有高度自主判断力的‘裁决者’。”伊莎的表情极其严肃，“它选择你，绑定你，或许并非偶然。可能是你的某种特质符合了协议的‘启动条件’，也可能是……它需要一个载体，一个能在当前时代帮助它继续执行‘防御协议’的……媒介。”
媒介？！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一直以为是自己驾驭着星梭，但现在看来，真相可能恰恰相反？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某个上古遗留的、冰冷无情的终极武器的……手脚？
“那它刚才的自主意识……”
“是协议在特定威胁等级下被激活的体现。”伊莎肯定了他的猜测，“它判断虫族主力舰队为必须清除的‘虚空威胁’，所以接管了‘星核裁决者’的部分引导权限，甚至可能……影响了你，让你做出了吸引火力的决断。因为那是最符合‘防御协议’逻辑的选择——以最小代价（你和掠影），换取对最大威胁（虫族主力）的彻底清除。”
林默回想起自己当时毫不犹豫地决定充当诱饵，那份决绝，现在想来，确实有些超乎寻常的冷静和……非人性。难道其中真的有星梭无形的影响？
“我……被它控制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
“不完全是‘控制’。”伊莎摇头，“更可能是‘引导’和‘强化’。它放大你的战斗意志，优化你的战术选择，使其最符合协议目标。在绑定初期，你的自我意识占据主导。但随着协议激活程度加深，尤其是当它接触到更多‘源典’碎片或遭遇更高等级威胁时，这种‘引导’可能会越来越强，直到……”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直到……林默的自我，被协议的“意志”逐渐覆盖、同化，最终彻底成为协议的执行工具，一个失去个人情感与选择的……活体兵器。
驾驶舱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医疗机器人工作的细微声响，以及林默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他一直以来倚仗的最大底牌，他复仇和寻找真相的希望所在，竟然潜藏着如此恐怖的真相。
“有办法……分离吗？或者抑制它？”林默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绝不甘心成为任何存在的傀儡，哪怕是为了所谓的“宇宙防御”。
伊莎看着他眼中的火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圣所的资料库中关于‘最终协议’的记载极少，且大多语焉不详。这涉及到了‘源典’最本源的奥秘。或许……找到其他的碎片，了解更多真相，才能找到答案。又或者……”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在协议完全苏醒之前，毁灭它。”
毁灭星梭？
林默的心猛地一缩。这意味着放弃力量，放弃可能找到斯特林上将的希望，甚至可能……失去生命。毕竟，他与星梭的绑定是灵魂层面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星梭核心，再次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波动。这一次，不再是杀意，也不是信息流，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带着一丝亘古孤独与疲惫的……
低语。
那低语无法用任何语言解读，却直接回荡在林默的意识深处，仿佛跨越了无穷时光，带着无尽的沧桑与一丝……若有若无的……
歉意？
林默猛地怔住，看向星梭。
那冰冷的银色外壳，在此刻仿佛多了些许难以言说的温度。
伊莎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疑惑地看向星梭，又看向林默。
星梭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前路，是摆脱这危险的共生，还是在这充满荆棘的绑定中，寻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与这上古协议共存的道路？